第13章

茶盞裏廉價的碎葉在滾水中沉浮,蒸騰起帶着些許澀味的白汽。這間藏身於舊城小巷深處的茶樓,是專爲囊中羞澀的平民所設,包廂的隔板薄得能聽見隔壁的市井喧譁,空氣中彌漫着陳舊木家具和廉價茶葉混合的氣息。李星河坐在一張咯吱作響的藤椅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粗瓷杯沿溫熱的缺口,目光卻像焊在了對面那個身影上。

那少年——或者說青年更合適——終於摘下了那副遮住大半張臉的寬大墨鏡。昏暗的燈光下,露出的是一張清秀卻明顯褪去了稚氣的臉龐。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眉眼間依稀能辨出當年那個沉默倔強弟弟的影子,但那份青澀已被一種沉靜的書卷氣取代。他的坐姿並不刻意挺拔,卻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沉靜內斂與那份仿佛刻在骨子裏的優雅氣度,竟絲毫不遜色於那些李星河在學院裏見過的、自幼浸潤在頂級資源中的世家子弟。

正是他離家六年、音訊渺茫的弟弟——蔣天養。

李星河端起粗瓷茶杯,啜飲了一口那微苦的茶水,試圖壓下喉嚨裏翻涌的復雜情緒。他的目光緊緊鎖着蔣天養,那眼神裏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有積壓多年的擔憂,更有一種被長久疏離和刻意躲避刺傷後的尖銳質問:

“天養,” 李星河的聲音不高,卻像繃緊的弓弦,帶着一種竭力壓抑的力度,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略顯凝滯的空氣裏,“既然來找我,爲什麼要躲躲閃閃?像影子一樣綴在後面,不敢見光?” 他微微前傾身體,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目光銳利如刀,“偷偷摸摸,在你哥我面前,也見不得人麼?”

他的語氣陡然拔高了幾分,帶着再也壓抑不住的怨氣和深切的焦慮:

“還有!這兩年!我和丹兒、蝶兒幾個,幾乎把靜海市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托人打聽,跑斷了腿!電話打不通,信息石沉大海!你到底——” 李星河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杯壁,“——到底跑哪去了?!人間蒸發也要有個限度!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粗瓷茶杯在他手中微微顫抖,溫熱的茶水幾乎要潑濺出來。那杯沿的缺口,此刻仿佛硌在他心尖上,提醒着他與眼前這個氣質已然迥異的弟弟之間,那長達六年的空白和這兩年更加徹底的失聯所帶來的巨大鴻溝。

但李星河的目光,卻像穿透了那層薄薄的布料,直抵其下潛藏的驚濤駭浪!只有他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才真正明白,這看似文弱的軀殼下,蟄伏着何等恐怖的破壞力!

那看似瘦削的肩臂,包裹着的是如同百煉精鋼般、經過無數次極限錘煉凝聚而成的虯結肌肉!它們並非爲了美觀而存在,而是爲殺戮與生存鍛造的致命武器,每一束纖維都蘊含着足以撕裂鋼鐵、粉碎磐石的爆炸性能量。這絕非健身房裏練就的花架子,而是真正在血與火、生與死邊緣淬煉出的凶悍本能!

然而,比這具強悍肉體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體內沉睡的那股力量——!

李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蔓延。他清晰地記得,就在天養六年前決然離家出走的那一天,這個當時才十七八歲的少年,其真氣修爲就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境第六階!那是靜海市無數所謂武館大師、名門宿老,窮盡一生苦修也難以望其項背的境界!當時武館裏幾位眼高於頂、德高望重的老師傅,在偶然察覺到天養無意間泄露的一絲氣息後,無不悚然動容,私下裏曾無比篤定地斷言:以此子驚世駭俗的天資與悟性,若不走岔路,三十歲之前,必破先天之境!那將是真正超凡脫俗、觸摸到人類力量頂點的存在!

可如今……

蔣天養端起粗瓷茶杯,手指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情,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

“哥,我現在……是在警察局裏掛了紅標的人。”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但吐出的字句卻帶着冰冷的現實,“檔案裏可能寫的是‘高度危險’或者‘重點關注對象’吧。靜海市裏,也有幾個……不大不小,但足夠讓我頭疼、甚至不死不休的對頭。”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沒有溫度的、近乎自嘲的苦笑,“麻煩這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找上門了。我這樣的人,怎麼敢……讓別人知道,我和你們之間,還有牽連?”

他抬起頭,那雙曾經清澈、如今卻沉澱着太多李星河看不懂東西的眼睛,直直地望了過來。明明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面龐,卻刻滿了與年齡極不相符的風霜與疲憊,仿佛已經獨自跋涉過了一個世紀的風沙。那笑容裏,是濃得化不開的疏離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寥。

“老哥,”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李星河的心上,“我和你們所在的世界,畢竟是不同的。”

“你……” 李星河只覺得喉頭像是被一團浸滿了酸楚的棉絮死死堵住,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他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他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那個曾經沉默倔強、天賦驚世的孩子,終究還是被命運的洪流卷入了那片他極力想讓他遠離的、充斥着黑暗與血腥的泥沼。

“你到底……” 李星河的聲音沙啞幹澀,帶着一種被命運反復嘲弄後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無力感,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滴血,“……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天養……” 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砂紙在磨礪着生鏽的鐵器,每一個音節都浸滿了苦澀,“你知道麼……六年前,母親……顧姨她……在最後那三個小時裏,明明痛得意識都模糊了,嘴裏反反復復,只念叨着一件事……”

李星河猛地睜開眼,那雙總是或散漫或狡黠的眸子,此刻赤紅一片,死死地釘在蔣天養臉上,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灼穿:

“——是你!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我的肉裏……一遍遍地求我……‘星河……找到天養……護着他……別讓他……走歪路……’ 那是她……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唯一的牽掛!”

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情緒而微微發顫,帶着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

“天養!你看看你現在!你有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地境六階!三十歲前有望先天的資質!這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你堂堂正正地闖出一片天?!何必……何必非要一頭扎進那不見底的泥潭裏,去和那些魑魅魍魎爲伍?!難道就真的……不能回頭了嗎?!”

“哥……”

提起“顧如”這個名字,蔣天養一直平靜無波、甚至帶着自嘲的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一抹深沉的、混雜着孺慕、愧疚和巨大悲慟的黯然之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他眼底彌漫開來,讓那滿臉的滄桑更添了幾分沉重。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

但這份動搖,僅僅持續了一瞬。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堅硬如鐵,像兩塊淬了冰的寒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

“這些話……哥,你說了很多次了。我記得很清楚。”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像冰層下奔涌的暗流,蘊含着巨大的力量,“上次我就告訴過你,我有我的路要走,我有我的執念要去完成!我要的,不是按部就班、十年磨一劍的所謂‘好前途’!我要的是……以最快的速度,登上我能觸及的頂點!爲此,我不惜代價!”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不再僅僅是自嘲,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刺骨的、早已被鮮血浸透的事實:

“更何況……” 蔣天養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目光掃過自己那雙看似文弱、實則沾過血的手,“哥,你看看我腳下踩的路……早就被血染透了!陷進去容易,想拔出來?” 他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神裏是徹底的、近乎殘酷的清醒,“除非……是屍體!只有死了,才能真正‘退’出來!否則,這條道上,沒有金盆洗手,只有斬草除根!”

“……”

李星河死死地盯着蔣天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人——看清他眼中那份不惜燃盡一切也要達成的執念,看清他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也看清了那包裹在兄弟情義之下、冰冷堅硬、無法撼動的黑暗現實。

包廂裏死寂一片,只有劣質茶葉的澀味在空氣中無聲彌漫。

許久,李星河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緊繃的肩膀頹然垮塌下來。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掌心裏赫然是四個深陷的、帶着血絲的指甲印。他端起那杯早已冰涼的粗茶,手卻穩得可怕,仰頭將冰冷的、帶着濃重苦味的液體一飲而盡。仿佛飲下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種無法言說的苦果。

再放下杯子時,他的臉上已是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靜,所有的痛苦、哀求、憤怒都沉澱了下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放棄。

“好……” 李星河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淬了毒的冰錐,帶着一種令人心寒的決絕,“你既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他的目光最後一次,深深地、仿佛要將眼前人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般,看了蔣天養一眼,然後,決然地移開,投向窗外那喧囂卻與他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世界。

“——那我以後,就再也不勸你了。”

“這兩年……你不在靜海吧?” 他沒有抬頭,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現在……回來了?有什麼打算?” 他終於抬起眼,目光越過杯沿,帶着一絲渺茫的、近乎奢望的期盼,望向對面那張刻滿風霜的臉,“小蝶……丹兒……小君小羽他們……真的很想你,天天念叨。天養……” 他頓了頓,喉嚨有些發緊,“……不跟我……回去看看家裏麼?哪怕就一眼?”

“哥!”

蔣天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被觸及逆鱗般的尖銳和不容置疑的決絕!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鐵柵,瞬間隔絕了李星河眼中那點微弱的期盼。

“我剛才說了!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和你們還有牽連!跟你回去?那豈不是自投羅網,把麻煩引到他們頭上?!”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如果不是……有件事必須當面跟你說清楚,我連你都不想見!不想打擾!” 他重重地強調着“打擾”二字,仿佛他們之間已經隔着一道無法跨越的深淵。“我這次回來,辦完事就走。話說完,我立刻離開。”

說罷,蔣天養嘴角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仿佛在完成一項冰冷的程序。他探手入懷,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當他手指抽出時,指間已然夾着一張薄薄的、邊緣泛着冷硬金屬光澤的匿名儲值卡。他沒有絲毫猶豫,兩根手指捏着卡片,像丟棄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又像執行一項不容拒絕的命令,將它“啪”的一聲,輕輕拍在李星河面前的桌面上,正落在那杯廉價粗茶旁邊。那冰冷的卡面,與溫熱的粗瓷杯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哥,拿着。” 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刻意維持的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我來見你,就是爲了這個。算是我……對大家的一點心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卡片,像是在確認一個冰冷的數字,“裏面是三萬個信用點。省着點用,應該能幫家裏撐一陣子。明年這個時候……如果我還……”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咽下了後半句,生硬地轉開,“……我會再送錢回來。”

“你——!!”

李星河的目光從那張冰冷的卡片,猛地移到蔣天養臉上!仿佛那不是一張儲值卡,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股混雜着被侮辱、被輕視、被徹底物化親情的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裏轟然爆發!他“砰”地一聲將手中的粗瓷茶杯重重頓在桌上!力道之大,讓渾濁的茶水猛地潑濺出來,灑在桌面和卡片上,留下難看的褐色污漬!

“蔣天養!” 李星河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火星,帶着灼人的溫度

他猛地站起身,藤椅被帶得向後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居高臨下地瞪着蔣天養,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着屈辱和痛心的火焰:

“這是錢嗎?!啊?!這是你用血!用命!用你那條道上見不得光的勾當換來的‘辛苦錢’?!”

李星河激烈的反應,如同重錘擊打在蔣天養那層堅硬的外殼上。他臉上的平靜瞬間碎裂!一直刻意維持的疏離面具被狠狠撕開!他霍然抬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爆射出無法抑制的痛苦和一種被至親之人刺傷的、深入骨髓的淒然!

“哥……” 蔣天養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顫抖,像是繃緊到極限的琴弦即將斷裂!他死死地盯着李星河,一字一頓,帶着一種近乎泣血的質問:

“你……是嫌我的錢——髒?!”

“髒”這個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了兄弟之間那道早已鮮血淋漓的裂痕!包廂裏的空氣,瞬間凝固成了冰冷的刀鋒。

“髒?” 他低聲重復着這個字眼,嘴角牽起一絲近乎悲涼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諷刺,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洞悉。“天養,你覺得……我在乎這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這間狹小破敗的茶室,投向了外面那個光怪陸離、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這個可堪稱爲“亂世”的銀河紀元,他李星河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少年。污穢?不堪?他見得太多,也經歷得太深!

他曾蜷縮在垃圾星帶廢棄艦船的冰冷管道裏,聽着外面幫派爲爭奪一塊發黴的合成蛋白餅而血腥廝殺;他曾親眼目睹貧民窟的某個角落,爲了一管劣質的抗輻射藥劑,骨瘦如柴的母親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未成年的女兒;他曾被黑心工頭克扣得身無分文,在寒風刺骨的街頭,真切地體會過什麼叫困苦無依,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些爲了生存而在泥濘裏打滾、沾滿污垢和血腥的手段,對他而言,早已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奇聞,而是構成這殘酷世界底色的一部分。

蔣天養來錢的路子?走私黑車?在那些真正挑戰人性底線的罪惡面前,這甚至算不上最肮髒的勾當!

李星河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冰錐,帶着一種刻骨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憎惡:

“真要論起‘髒’字……天養,你告訴我,誰能髒得過那些高高在上、披着斯文外衣的‘大人物’?!” 他的聲音壓抑着風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渣,“那些盤踞在聯邦金字塔尖的世家財閥,那些道貌岸然的議會老爺、金融巨鱷!他們哪一個不是踩着屍山血海,用鍍金的靴子把平民的骨頭碾得粉碎才爬上去的?!”

他太清楚了!清楚得如同親歷!那些“合法”的壟斷協議,是如何將救命藥的價格炒到天價,讓窮人只能等死;那些“合規”的金融操作,是如何在無聲無息間吸幹千萬個普通家庭的積蓄,讓他們一夜赤貧;那些“文明”的司法程序背後,又是如何掩蓋着對反抗者的無情鎮壓和構陷!他們的每一分“幹淨”利潤,都浸透了底層平民的血淚和絕望!他們用法律、用輿論、用暴力機器,編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堂而皇之地從像他這樣的平民口袋裏,榨取最後一枚帶着體溫的信用點!直到敲骨吸髓!

這才是真正深入骨髓、披着文明外衣的“髒”!一種令人作嘔卻又無力撼動的“髒”!

“所以,天養,” 李星河的目光重新落回弟弟臉上,那銳利的鋒芒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無奈的悲哀,“我不是嫌你的錢‘髒’。比起那些衣冠禽獸,你那點‘黑’,甚至算得上……‘幹淨’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穿透表象、直抵核心的沉重:

“可我……不能收。”

“正因爲我看透了這世道的‘髒’,正因爲我知道那些真正的‘髒’是如何運作、如何吃人的……我才更不能收你的錢!”

李星河的眼神死死鎖住蔣天養,那裏面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切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痛心疾首:

“因爲我知道——你的心,還不夠狠!”

這句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蔣天養那看似冷酷堅硬的外殼,直指其內心深處那尚未泯滅的底線!

“你沒碰毒品!那東西沾上就是家破人亡,禍害的是千家萬戶的無辜!你沒去逼良爲娼!那是把活生生的人踩進地獄最底層,碾碎她們的靈魂!” 李星河的聲音帶着一種壓抑的激動,“你選的是走私黑車!是違禁品!是遊走在刀鋒邊緣!可這路子……它危險,卻至少……至少沒有直接去啃噬那些最弱小者的血肉!它至少……還留着一絲餘地,一絲……你蔣天養給自己留的、不徹底淪爲真正惡魔的餘地!”

李星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洞察:

“可就是這‘不夠狠’!這天養!它會要了你的命啊!!”

“你踩着的這條路,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你面對的,是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們不會因爲你沒販毒沒逼娼就對你網開一面!他們會利用你這點‘不夠狠’,找到你的軟肋,撕開你的防線,把你連皮帶骨吞下去!你給我的這些錢,每一分都帶着你在這條鋼絲上跳舞的風險!都可能是……你倒下的最後一刻,都洗不掉的催命符!”

他猛地吸了口氣,仿佛要將那沉重的預感和恐懼壓下去,聲音變得無比沙啞而疲憊:

“我收下它,就等於……眼睜睜看着你,用這點‘不夠狠’的良心,去喂食那些真正毫無底線的‘髒’!看着你……在這條不歸路上,越陷越深,直到……直到再也回不了頭!天養,這錢……我拿在手裏,燙手!燒心!比那些世家財閥的髒錢……更讓我……寢食難安!”

而在山丘星,這是一個無人質疑的鐵律:無論是光鮮亮麗、遍布各大空港的“星際快線”連鎖車行,還是隱匿在霓虹陰影下、交易着來路不明引擎的黑市據點,這顆星球上每一筆浮遊車的生意——明面的每一份合同,暗處的每一枚信用點——最終都蜿蜒匯入同一個姓氏的血脈:博塔。

在這裏,總統的名字可能被遺忘在冗長的新聞播報裏,聯邦的律法或許會在某個街角失效,但“博塔”二字,如同烙印在星球軌道上的徽記,是每一個山丘星人從呼吸第一口摻雜着懸浮微粒的空氣開始,就必須刻入骨髓的常識。你可以無視官方的存在,卻無法回避博塔家族編織的、覆蓋整個星球的鋼鐵巨網。

——銀河帝國開國之君,雄才大略的李一世,曾用冷冽如星塵的聲音斷言:“當足以粉碎星辰的武力盡歸私囊,縱使億萬民意沸騰,亦不過是風中塵埃!”

這句回蕩在機甲轟鳴初響時代的箴言,穿透數個世紀的星河塵埃,如今在山丘星的穹頂之下,在博塔家族那無聲卻無處不在的掌控中,找到了它冰冷而貼切的現世回響。壟斷,便是他們今日的“私兵”。

他所在的東華聯邦,那層“民主”的鍍金早已剝落殆盡,露出內裏鏽蝕冰冷的骨架——世家門閥政治!這絕非空洞的指控,而是滲透進每一顆星球血管的現實。所謂“自由選舉”,不過是地方豪強在幕後輕點光屏,操縱着億萬選票流向他們早已欽定的代理人;而那座象征着最高權力的議會穹頂之下,回響的也並非民意的激辯,而是世家代表們在昂貴雪茄的氤氳中,爲各自利益版圖進行的冰冷交易與無聲廝殺。

博塔,便是盤踞在這權力金字塔頂端的龐然巨獸之一。它的觸須早已無聲地纏繞了雅特裏星域的軍政命脈,以山丘星爲心髒,所羅門、印第安依托爲雙翼,構建起一個令人窒息的獨立王國。更令人膽寒的是它所豢養的獠牙——一支規模駭人的私屬艦隊。整整兩千兩百艘星艦,其猙獰的炮口、厚重的裝甲、引擎的轟鳴,竟絲毫不遜色於聯邦的正規軍主力!這哪裏是私人武裝?分明是懸在整個星域頭頂的、不受約束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李星河無法理解蔣天養究竟握有何等依仗,竟敢將手伸進這頭星域巨獸的血盆大口裏掏食!在博塔家族絕對的力量陰影下,蔣天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操作,都如同在布滿隱形感應炸彈的雷區中赤足行走。他的生命,脆弱得如同恒星風中的一粒微塵,隨時可能在某個“意外”或“失蹤”的冰冷通告中徹底湮滅。

一想到蔣天養正活在這種分秒必爭、朝生暮死的絕境裏,巨大的恐懼便如冰冷的星塵灌入李星河的肺腑,讓他每一次心跳都帶着窒息般的沉重。朋友在用生命和博塔的獠牙對賭,而他手中這些沾染着無形血腥與致命風險的信用點…… 每一枚都重若千鈞,灼熱得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的烙鐵,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將它們投入日常的河流?這錢,是懸在蔣天養脖頸上的絞索換來的,他用一分,那絞索便仿佛又收緊了一寸!

“不缺錢?哥……” 李星河的聲音幹澀沙啞,每一個音節都像被砂紙磨過,他死死盯着蔣天養試圖躲閃的眼睛,仿佛要從中掘出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你爲什麼要騙我?!”

蔣天養沉重地闔了下眼,再睜開時,那裏面翻涌着深不見底的疲憊,更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磐石般的決絕。他目光投向虛空,仿佛穿透了艙壁,落在幾個孩子的未來軌跡上:“小蝶和小丹……她們的時間還夠,聯邦那些流水線工廠般的公立大學?進去不過是把棱角磨平,把靈魂塞進標準化的模具裏,最後吐出一個‘合格公民’的標籤罷了。” 他語氣陡然變得急促而鋒利,帶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但慕容君和慕容羽——他們的人生轉折點,就在眼前!就在今年! 諸葛鳴?” 他嘴角牽起一絲復雜的弧度,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的憂慮,“他在首都國防大學,有你的支撐和那份傲人的獎學金,至少能在那個精英圈子的邊緣站穩腳跟。可慕容兄弟呢?他們在武道上的天賦,那份骨子裏透出的野性與鋒芒,那份對力量巔峰的純粹渴求,何曾弱於我當年分毫?!”

他猛地轉向李星河,眼中燃燒着熾烈的火焰,那火焰裏既有對後輩未來的無限期許,也有對殘酷現實的刻骨憤怒:“星河!你看着我!告訴我!難道我們兄弟當年在泥濘裏打滾,在刀尖上舔血,就是爲了眼睜睜看着這樣的璞玉,被丟進公立大學那個巨大的、散發着平庸腐臭的垃圾處理廠裏,任由他們的靈光被磨滅,銳氣被消解,最終變成龐大社會機器裏一顆面目模糊、隨時可替換的、溫順的螺絲釘嗎?! 你告訴我,這公平嗎?! 他們的才華,他們的熱血,難道就只配得上聯邦施舍的那點‘平均’資源,然後在‘公平’的泥潭裏無聲沉淪?我蔣天養,寧可粉身碎骨,也絕不讓他們的星辰就此黯淡!這筆錢,就是點燃他們未來的薪柴,哪怕燒的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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