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的綠水已被血色染得發暗,夜風靠在石壁上,胸口的起伏像風中殘燭。雙腿的劇痛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腫脹感,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骨骼在重新拼接,癢痛交加,難受得他想嘶吼。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右手虎口處磨出的厚繭,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記;左臂肘彎的疤痕,是第一次跟鐵脊狼搏殺時被撕開的傷口。這雙手,搬過貨箱,寫過筆記,也揮出過無數次拳頭——現在,卻要親手毀掉它們。
《淬體訣》上的字跡像烙鐵般燙在心頭:“四肢爲用,骨爲架,脈爲渠。斷肢重塑,需碎其架,通其渠,方能源源不絕引天地之氣。”
斷腿已是九死一生,斷臂更是難上加難。手臂的骨骼更細,經脈更密,尤其是手腕處,聚集着數條關鍵經脈,稍有不慎就會徹底廢去,連拿筆都做不到,更別說握刀。
夜風看向岸邊的長刀,刀刃上還沾着他的血。剛才用刀背斷腿時尚可控制力道,可手臂的骨骼藏在肌肉深處,角度刁鑽,用刀根本無法精準發力——稍有偏差,就會切斷經脈。
“怎麼辦……”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要是趙隊長在就好了,老周也行,哪怕有個人能幫他扶着手臂,找準骨縫……可現在,石室裏只有他一個人,只有劉文的墳包沉默地立在角落。
孤獨感像潮水般涌來,比斷骨之痛更讓人心慌。他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在這樣的絕境裏,哪怕再強的執念,也難免生出怯懦。
他掙扎着從靈泉裏挪出來,雙腿還不能動,只能用手臂撐着地面,一點點爬到石室中央。綠水順着褲腿滴落,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他靠在劉文的墳包上,這是石室裏唯一能給他些許支撐的地方。
目光掃過洞穴四周,落在石壁凸起的尖石上。那些尖石是鍾乳石的斷茬,被水流沖刷得異常鋒利,頂端像刀尖一樣閃着寒光。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成型。
夜風咬着牙,用沒受傷的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慢慢站起身。右腿的劇痛讓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趕緊用左肩頂住石壁,穩住身形。右手臂伸直,指尖離尖石的頂端只有半尺。
“就用這個……”他對自己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對準骨縫,撞上去……”
右手腕的尺骨和橈骨之間,有一道天然的縫隙,那是他要打斷的地方。他閉上眼睛,回憶着《淬體訣》裏的骨骼圖,指尖在皮膚上摸索着,找準縫隙的位置。
冷汗再次浸透了後背。他能感覺到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這根本不是“斷骨”,這是拿自己的手臂往石頭上砸——稍有不慎,就是粉碎性骨折,連重塑的機會都沒有。
“想想爺爺……”他深吸一口氣,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想想陳爺爺咳嗽時的樣子……”
猛地睜開眼,眼底只剩下決絕。他調整好角度,右手腕的骨縫正對着尖石的頂端,然後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右手臂狠狠撞了上去!
“嘭!”
骨肉撞在石尖上的悶響在石室裏回蕩。劇痛瞬間炸開,比斷腿時猛烈十倍!仿佛整條手臂都被生生劈成了兩半,骨頭碎渣混着血肉從皮膚裏頂出來,指尖瞬間失去了知覺。
“呃啊——!”
夜風痛呼出聲,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右手臂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着,石尖上沾着碎骨和血肉,看着觸目驚心。他顫抖着伸出左手,摸了摸手腕——尺骨斷了,橈骨卻還連着,力道還是偏了!
“再來……”他咬着牙,左手扳住右手,強行將手腕復位,再次對準石尖。這一次,他調整了角度,用肩膀發力,確保力量能精準落在骨縫上。
“嘭!”
又是一聲悶響。這一次,伴隨着清晰的“咔嚓”聲,橈骨也斷了。劇痛如海嘯般襲來,他再也忍不住,痛呼出聲,眼淚混合着血水滾落。右手臂徹底廢了,軟軟地垂在身側,只有碎骨摩擦的聲音提醒他它的存在。
夜風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右手腕的傷口在不斷滲血,滴落在地上,匯成一小灘。靈泉的綠水還在發揮作用,碧色的光點順着傷口往手臂裏鑽,卻被劇烈的疼痛攪得混亂不堪。
“必須……引導生機……”他咬着牙,強忍着劇痛,調動起青靈草的暖流,往右手臂裏送。可手臂的經脈比腿部更復雜,暖流剛到手腕就亂成一團,反而刺激得碎骨更加疼痛。
“不行……這樣下去會廢掉……”
夜風急得滿頭大汗。他看向靈泉,突然想起書上說的“以泉養脈”——靈泉的水不僅能修復骨骼,還能安撫紊亂的經脈。他拖着斷了的右手臂,一點點挪回靈泉邊,將右手浸進綠水裏。
冰涼的水包裹住手臂,疼痛果然減輕了幾分。碧色的光點順着傷口涌入,在暖流的引導下,開始有條不紊地包裹碎骨,修復受損的經脈。
“還好……”他鬆了口氣,癱坐在池邊,右手在綠水裏輕輕晃動,能感覺到碎骨在一點點歸位。
休息了約莫半個時辰,右手的劇痛稍稍緩解,他知道,不能等。重塑需要趁熱打鐵,否則碎骨會在錯誤的位置愈合,到時候更麻煩。
接下來是右肘。肘關節由肱骨、尺骨和橈骨共同組成,結構復雜,是手臂發力的關鍵。《淬體訣》上說,這裏必須打斷肱骨的末端,才能拓寬關節腔,讓手臂的爆發力提升數倍。
夜風看着石壁上另一塊更粗壯的尖石,頂端呈圓弧形,剛好能貼合肘關節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氣,用左手扶起右臂,將肘關節對準尖石,然後猛地發力——
“咔嚓!”
骨頭斷裂的脆響伴隨着劇痛傳來,比手腕更甚。他能感覺到肱骨的末端碎成了好幾塊,尖銳的骨茬刺破肌肉,抵在皮膚下。這一次,他沒敢喊出聲,只是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右臂徹底廢了,從手腕到肘部,都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着,綠水裏的血越來越濃。夜風看着自己殘破的右臂,突然覺得很陌生——這真的是自己的手嗎?那個能精準接住掉落貨箱的手,那個能寫出工整筆記的手?
疼痛還在持續,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他能感覺到,右臂的骨骼正在靈泉的作用下緩緩重塑,雖然緩慢,卻異常堅定。這證明,他的方法是對的。
“還有左臂……”他看向自己尚且完好的左臂,眼神復雜。每斷一次,都是對意志的極致摧殘,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住。
他爬出靈泉,坐在劉文的墳包前,用沒受傷的左手拿起那本《淬體訣》。書頁上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眼前跳動:“淬體之道,非獨煉骨,亦煉心。心不堅,則骨不硬;心若磐石,則萬劫可渡。”
“煉心……”夜風喃喃自語,將書合上,“劉前輩,您當年是不是也這樣?一個人,忍着痛,把骨頭一根根打斷?”
墳包沉默不語,卻仿佛給了他某種力量。他扶着墳包站起身,走到尖石旁,這一次,輪到了左臂。
左臂是他握刀的主力臂,力量比右臂大,骨骼也更粗壯,打斷它需要更大的力氣,也更痛。
夜風深吸一口氣,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抓住左腕——右手的劇痛讓他差點鬆開,他趕緊咬緊牙關,死死攥住。左臂伸直,肘關節對準尖石的頂端,然後深吸一口氣,猛地撞了上去!
“嘭!”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比右臂更烈。他感覺左臂像被巨錘砸中,肱骨應聲而斷,尖銳的骨茬刺破皮膚,露在外面,白森森的,格外嚇人。
“呃……”他悶哼一聲,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在尖石上。左臂軟軟地垂下來,連帶着左手都失去了知覺。
這一次,他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四肢都斷了,整個人像個被摔碎的娃娃,狼狽地靠在石壁上,只有胸口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
汗水、血水、靈泉的綠水混在一起,在他身上結成了一層硬殼。他看着自己殘破的四肢,突然笑了出來,笑聲嘶啞,帶着哭腔,在空曠的石室裏回蕩。
十五歲的少年,此刻像經歷了一場酷刑。可他的眼睛裏,卻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他知道,自己正在創造奇跡——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完成着只有頂尖武者才敢嚐試的“破而後立”。
他掙扎着,用肩膀和後背發力,一點點挪回靈泉邊,將左臂也浸進綠水裏。四肢都泡在水中,碧色的光點像無數螢火蟲,在他身上飛舞、鑽進傷口,修復着破碎的骨骼和經脈。
劇痛還在持續,可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痛。或者說,他的神經已經麻木,只剩下本能在驅使着他引導生機,完成重塑。
他靠在靈泉的石壁上,閉上眼睛,任由綠水包裹着自己。腦海裏不再想疼痛,不再想恐懼,只剩下爺爺的笑容,趙隊長的囑托,還有劉文遺書上那行“吾輩武者,當以血肉築長城”。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感覺到四肢的骨骼在重新拼接,斷裂的經脈像溪流般重新匯聚,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正在他殘破的身體裏緩緩滋生。
這股力量,帶着靈泉的生機,帶着青靈草的溫潤,更帶着他自己的血與淚,是從毀滅中誕生的新生。
夜風緩緩睜開眼,看向石室頂端的縫隙。晨光正從那裏透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他眼底新生的光芒。
四肢的斷骨之劫,終於走到了盡頭。而真正的淬體,才剛剛開始。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靠別人保護的少年,他的孤勇,他的血肉,已經化作最鋒利的刃,足以劈開前路的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