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沉吟了會，目光望着窗外那一片深邃而又讓人捉摸不透的夜空。
當然，他也不能告訴田國富，自己接到的電話是什麼。
這是他不敢說的事情。
他想了想，慢慢道：
“幗富，會不會，祁同偉的弟弟不是一個普通的孤兒？”
“也許，他就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大人物。”
“十八歲之後，他的家族找到了他，將他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
聽到這話，田國富眼前一亮，這無疑是最合理的解釋。
這也是爲什麼“上面”會爲祁同偉這種“問題幹部”出頭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沙書記英明神武！很有可能！”
“這麼一來，祁同偉的後台可就不是自己了，而是他的小弟了！”
“沒想到，祁同偉這個農民之子，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底牌！”
沙瑞金冷靜下來，嚴肅地對田國富說道：
“幗富，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在沒有得到確切的指示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田國富一個激靈，當即正襟危坐，沉聲道：
“知道了！沙書記你放心，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同一時間，省偉三號別墅，高育良的住處。
夜很深，客廳裏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台燈。
高育良在客廳裏走來走去，腦子裏一片混亂。
他頓了頓，端起桌上已經涼了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最終，他將視線移到了沙發上，安靜地看着手中的書籍。
“吳老師。”
“你覺得，這一次，祁同偉是怎麼度過難關的？”
吳慧芬看也不看，直接翻到了下一頁。
熟悉的，冰冷的，諷刺的聲音響起。
“喂，高書記，你這是怎麼了？”
“哦？”
高育良腳步一頓。
轉過頭來，臉上不怒反笑：
“此話怎講？”
吳慧芬這才放下書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那個時候，祁同偉怎麼樣了？”
“他們都被抓了。”
“在孤鷹嶺，走投無路。”
“但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所有的事情都被叫停了。”
“市委書記沙瑞金親自接待了他。”
“他不但恢復了官職，還得到了提拔。”
“高書記，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個。”
高育良眉頭越皺越緊，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
“這我當然知道——上面有人保他。”
“而且是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讓沙瑞金在他面前，都要俯首稱臣。”
他在吳慧芬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俯下身子，壓低了嗓音道：
“關鍵是，這位大人物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怎麼會護着祁同偉？”
吳慧芬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冷笑。
“你看，我們又回到了原點。”
“高書記，您還不明白嗎？”
她輕聲反問，字字如釘：
“誰跟你說，是因爲祁同偉，才會被保下來的？”
聽到這句話，高育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定定地看着妻子，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話：
“繼續說。”
“如果祁同偉倒下了，你還能活下來？”
“如果你倒下了，趙立春這個老書記還怎麼過啊？”
吳慧芬目光沉靜如水，卻又如刀鋒般銳利：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所以，保護祁同偉，就等於保護了你自己。”
“保護你，就是保護趙立春。”
說到這裏，高育良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抹恍然，但很快又被一層新的迷霧所覆蓋。
“可是……”
他欲言又止：
“我跟老書記說了。”
“他自己都承認了，就算是他，也不知道那股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
吳慧芬又笑了，這一次，她的笑容裏充滿了自信：
“那還不簡單？”
“只有兩個原因。”
她優雅地伸出一根手指：
“首先，趙立春是真的什麼不知道。”
“其二，趙立春知曉此事。”
“只是，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那是因爲，幕後之人，不希望你知道這件事。”
“但不管是哪一種，最終都會指向同一個目標。”
高育良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一道閃電劃過他的腦海！
迷霧盡散。
“原來如此！”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既有激動，也有恐懼。
“所以，出手的神秘人，和趙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如果趙立春出了什麼事，他肯定會被連累的！”
“所以，在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倒下之前，他一定要站出來！”
“他保的不是祁同偉，不是我，甚至不是趙立春，而是他自己！”
吳慧芬見丈夫這幅模樣，也是笑了笑，“孺子可教”。
她重新拿起書本，翻開下一頁，仿佛剛才的分析只是一場閒聊。
客廳裏又是一片安靜。
高育良實在是坐不住了，他一邊消化着這些信息，一邊在屋子裏來回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了下來，望着妻子平靜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
吳慧芬！
不愧是研究了一輩子明史的人。
以史爲鑑，明心見性，往往能透過重重迷霧，看到最核心的利益！
她對官場的了解，竟然比身在局中的自己還要深得多！
漢東省公共安全廳，局長辦公室內。
祁同偉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一雙眼睛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桌上那張薄薄的 DNA鑑定書，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局長，事情都辦妥了。”
程度的聲音很小，小心翼翼的退到了一邊。
這份報告有多重，他比誰都清楚。
這個孩子，是祁同偉最疼愛的兒子，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祁同偉慢慢的將頭抬了起來。
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就像蜘蛛網一樣。
“孩子……”他
他的聲音幹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是誰的？”
他低下頭，躲開了他那可怕的眼睛。
“報告裏什麼都沒說，只說可能不是你的。”
“呵。”
祁同偉艱難地擠出一絲冷笑。
笑聲中，帶着幾分自嘲，幾分怒意。
他猛地站起身來，椅子在巨力的推動下，向後倒飛出去。
他一把抓過那份報告，那張紙被他捏得不成樣子。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準備車！去山水山莊！”
這句話，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一字一頓，殺氣騰騰。
他本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卻不想，一頂巨大的綠帽子扣在了他的頭上。
而且，他還心甘情願的把孩子帶在身邊！
這種羞辱，這種愚弄，簡直比在孤鷹嶺遭遇的槍林彈雨還要令人絕望。
這讓他更加的憤怒。
山水莊園，奢華的會客廳中。
水晶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芒，酒香四溢。
高小琴悠閒地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欣賞着從杯壁上滑下的鮮紅色液體。
門砰地一聲打開了。
祁同偉沖了進來，身上帶着一股寒氣。
高小琴微微一愣，隨即又恢復了往日的嫵媚。
“同偉，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來之前怎麼不跟我說一聲，讓我給你做點你喜歡吃的。”
祁同偉一句話也沒說。
他往前走了一步。
那張 DNA鑑定書，直接甩在了高小琴的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