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家太傅白淨的臉上被自己抹出一個黑漆漆的手指印,金蘭月呆住了。
然後,她心虛地想把小手手收回來。
曲子晉卻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個笑容來,像是釋懷了一樣,牽着她走了幾步到河邊,用手帕沾了水,把她髒兮兮的小手擦幹淨,又擦幹淨了自己的臉。
金蘭月的另一只手還握着那兩片葉子,二人又回到樹下時,她費力地踮起腳尖,把葉子舉高高:“葉葉,給泥……”
曲子晉彎腰接過:“謝謝老師。”
金蘭月趁機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手:“補藥傷心,若葉,落葉歸根!”
“嗯,老師學會了新成語。不過落葉歸根不是這麼用的,它一般使用於……”
“葉葉,回到樹上!”金蘭月有自己的見解,“回到原來的地方!”
曲子晉一怔:“回到……原來的地方?”
金蘭月以爲他沒聽懂。
她在心裏學着大人嘆氣。
真是的,太傅怎麼那麼笨呢?居然沒有聽懂。
不過沒關系,她是太傅的老師,她會教太傅的。
於是她手舞足蹈,比劃着道:“葉葉,從樹樹上來,回到,樹樹上!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曲子晉若有所思,“從哪裏來,就回到哪裏去嗎?”
“對噠!”恰好剛剛曲子晉半蹲下身子看她比劃,於是金蘭月跳起來拍了拍他腦袋,“太傅聰明!”
pia~pia~兩下。
不疼。
但曲子晉仿佛被打通了某種任督二脈。
“我明白了!”他猛的站起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金蘭月被嚇了一跳,一個屁股蹲就坐在了地上,懵了懵。
她昂起小腦袋看着太傅,他露出了某種解開難題的表情。
看不懂……
金蘭月撓撓小腦袋瓜,拍拍屁股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要怎麼解決了!”曲子晉興奮踱步,“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取之於民,就用之於民!”
“嗯……真的叮不懂……”金蘭月想扯扯曲子晉的衣擺,但看着自己又變得髒兮兮的小手,又縮回去回去。
然而,下一秒,曲子晉一把抱起她,還轉了幾個圈,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快活笑容。
“謝謝你,老師,謝謝你的點撥!”曲子晉眼神清亮,神態明麗,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雖然本來年紀也不大,但是是從金蘭月眼裏“那個有點凶凶的叔叔”變成了“年紀有點大的哥哥”。
……還好曲子晉不知道金蘭月心裏在想什麼,不然估計心情會很復雜。
“……嘎?”金蘭月有點蒙蒙的。
雖然轉圈很好玩,但她還是有點懵。
“我明白要怎麼解決西北旱災和貪官的事情了!簡直是一舉兩得!”曲子晉解釋道,“取之於民,便用之於民。就讓他們拿貪污的那些東西,全部用來救災!”
“啊啊……還是叮不懂……”
曲子晉心情極好地抱着她坐下來,細細給她解釋。
從西北旱災從何而起,到解決辦法的精妙之處……
他引經據典,頭頭是道。
一低頭,發現金蘭月已經呼呼大睡了。
她趴在他胸口,一邊臉頰上的肉肉都被壓平,一只小手放在臉頰旁邊,呼吸勻稱,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睡得很沉很香甜。
曲子晉愣住了,才反應過來自己懷裏居然抱了個三歲小奶娃,還抱了好一會兒,把她“哄”睡着了。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輕手輕腳想抱着她起來,卻一時之間手腳僵硬。
能執筆寫出鐵畫銀鉤之字跡,字字珠璣之文章的雙手,此刻卻連該怎麼擺都不知道了。
他手忙腳亂地,好不容易抱着金蘭月起來,剛想往馬車走,又發現毯子沒收。
想去收毯子,又發現自己沒有多餘的手了。
出口成章的狀元才子,此刻抱着娃迷茫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遇到了世紀難題。
有路人路過,他還來不及發出求救,路人的議論聲就隨着夜風飄進他耳朵裏——
“那小哥表情僵硬地抱着娃站在河邊幹啥?不會要跳河吧?”
“怎麼可能,估計是來玩的,你沒看見底下還鋪着毯子嗎?”
“他看着不會帶娃啊,這真是他孩子嗎?不會是偷來的吧?”
“嗨嗨嗨,沒準兒是剛當爹不久呢!還不會帶娃娃,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嘛。”
“那確實,我剛開始也不會抱娃娃,和他一樣哈哈哈,現在就不一樣了,夾在胳肢窩下就帶走了……”
路人向他投來友好+鼓勵的目光,漸漸走遠了。
曲子晉的心情也從一開始想辯駁“我沒想帶娃跳河”“不是我偷來的,這是我老師”到逐漸平和接受現實。
“沒事的,這難不倒我。”他暗暗給自己打氣,肢體動作如性格般剛正不阿地抱着金蘭月回了馬車。
謝天謝地,他還帶了個車夫。
曲子晉抱着熟睡的金蘭月來到馬車旁,車夫一抬眼,看見的就是太傅向來嚴肅的俊臉上是難得的慌亂。
他僵着身子,雙臂像是捧着什麼易碎的小寶貝,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當然,捧着的確實是個小寶貝。
只不過是個皮實的小寶貝。
“大人,您這樣抱小姐會不舒服的,”車夫是有好幾個孩子的中年人了,見此忍着笑,指導道,“得讓小姐枕着您的胳膊,這樣……”
他也沒想到他一屆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居然會有指導狀元太傅的機會。
曲子晉小心翼翼地聽話調整姿勢,卻見小團子在他懷裏不安地扭了扭,小裙子都皺成了一團。
他頓時僵住不敢動彈,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要這樣……”車夫實在看不下去,上前示範着虛托了一下,“左手托着背,右手扶着腿,對,就這樣。”
曲子晉依言調整,動作生澀得像個剛學木偶戲的藝人。
金蘭月似乎感受到了舒適,小臉在他胸前蹭了蹭,發出小貓似的呼嚕聲。
他這才鬆了口氣,卻聽車夫又道:“大人,樹蔭下還有條毯子沒拿……”
“你去取來。”曲子晉壓低聲音吩咐,生怕驚醒了懷中的小人兒。
車夫快步離去後,曲子晉低頭看着熟睡的金蘭月。
長長的睫毛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兩彎小扇子似的陰影。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着他的衣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弄髒的,在他衣襟上留下指痕。
他卻意外的半點不嫌棄,甚至覺得連指痕都可愛起來。
“大人,回來了。”車夫匆匆返回,看着金蘭月酣睡的模樣,忍不住感嘆,“小姐睡相好,不像我家那皮小子,睡着還踢人……”
曲子晉微微頷首,抱着金蘭月小心翼翼地登上馬車。
車廂裏,他保持着僵直的坐姿,生怕一個顛簸驚醒了她。
小團子卻睡得香甜,熱乎乎的鼻息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曲子晉抱着軟軟的她,突然就有點遺憾。
——這居然不是他的孩子。
居然還要還回去……
馬車緩緩駛入侯府。
北定侯和姜希悅早就等待已久,立刻出門去接寶貝女兒回家。
二人見曲子晉抱着金蘭月下車,都是一愣。
“這……”北定侯剛要開口,就被夫人拽了拽衣袖。
只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曲子晉,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抱着他們家的小女兒,活像捧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