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與短暫的對話盡數吞沒。
廢棄院落中,蘇茗悅獨立良久,直至夜風帶走最後一縷血腥,指尖那冰冷的觸感和他最後那句警告仍在心頭縈繞。
“勿對任何人提及。”
她懂。心魔失控,對於任何修士而言都是絕密,尤其是對於他這般曾經的天驕。一旦外泄,後果不堪設想。
懷揣着沉重的心事和一絲殘存的希望,她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小屋。關上門,隔絕外界,她才允許自己徹底癱軟下來。身體的透支與精神的沖擊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幾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睡夢中,依舊是那雙在漆黑與冰藍間掙扎的眸子,是那潑灑出的琉璃茶湯與魔氣碰撞的細微聲響,是他染血的背影和那句沙啞的“爲何”。
次日,她幾乎是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攤子必須照常出,任何異常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猜疑。
她仔細處理了身上碰撞的淤青,換上幹淨衣物,努力讓神色看起來與往常無異。只是眼底深處那抹難以化開的憂慮和疲憊,卻如何也遮掩不住。
生意依舊清淡。她心不在焉地應付着零星的客人,大部分心神都系在懷中那僅剩的一點【琉璃淨心飲】殘液和西南方向——不知他今日狀況如何?那點茶湯,能否助他穩住局面?
午後,那輛熟悉的靈鹿香車再次不期而至。
林晚星依舊是一身明媚嬌俏的鵝黃衣裙,在一衆仆從的簇擁下嫋嫋婷婷走來。她今日似乎心情頗佳,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在蘇茗悅臉上轉了一圈,帶着幾分洞察的玩味。
“喲,蘇姑娘,今日氣色似乎不大好啊?”她語帶關切,眼神卻銳利得像是在審視一件有趣的物品,“可是研制新茶太過勞神了?”
蘇茗悅心中一凜,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垂下眼瞼,勉強笑道:“勞小姐掛心,只是昨夜未能安眠,並無大礙。”
“是嗎?”林晚星拖長了語調,隨手拿起攤上一只竹筒把玩,狀似無意地問道,“說起來,昨夜坊市西南邊好像不太平靜呢,動靜鬧得不小,蘇姑娘離得不遠,沒受驚吧?”
蘇茗悅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知道了?還是只是在試探?
她強壓下狂跳的心,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與後怕:“昨夜確是聽到些異響,嚇得我沒敢出門…也不知是發生了何事,真是擾人清夢。”
林晚星盯着她看了幾秒,忽然嫣然一笑,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提:“可不是嘛,真是討厭。”她放下竹筒,話鋒不着痕跡地一轉,“對了,你上次要的‘月凝露’…”
她故意拉長聲音,留意着蘇茗悅的反應。
蘇茗悅的心瞬間被提起,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急切的光芒,雖然立刻被她掩飾下去,卻如何逃得過林晚星刻意觀察的眼睛。
“府裏庫房倒是找到了幾瓶。”林晚星慢條斯理地說道,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巴掌大的白玉瓶。瓶身剔透,隱約可見內裏晃動的、散發着朦朧月華的液滴,靈氣氤氳。
正是月凝露!而且品質極佳!
蘇茗悅的呼吸幾乎要停滯,目光緊緊黏在那玉瓶之上。【洞玄靈眼】下意識運轉,那純淨柔和的月華靈光,幾乎與她推演中【琉璃淨心飲】所需完全契合!
林晚星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加深,卻帶着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她拿着玉瓶,並未立刻遞給蘇茗悅,反而輕輕晃了晃。
“不過呢…”她聲音壓低,帶着一種誘哄般的語氣,“月凝露雖不算頂級珍稀,卻也不是隨便能送人的玩意兒。蘇姑娘,你想要它,總得拿出點…真正的誠意,或者說,價值相當的‘東西’來換,不是嗎?”
蘇茗悅的心緩緩沉下。來了,真正的條件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小姐想要什麼?只要是茗悅力所能及…”
“放心,不難爲你。”林晚星打斷她,上前一步,靠得極近,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那嬌俏的笑容裏透出一絲冰冷的算計,“我只要你幫我…取一件小東西。”
“何物?” “墨清寒的心魔血痂。”林晚星紅唇輕啓,吐出的字眼卻讓蘇茗悅如墜冰窟!“不必多,只需他心魔發作時,靈力與魔氣激烈沖突,侵蝕經脈體膚,自然滲出凝結的那一點‘黯晶’。對你來說,不難吧?畢竟…”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蘇茗悅,“你似乎總能‘接近’他,不是嗎?”
蘇茗悅渾身冰冷,指尖都在發顫。
心魔血痂!那是修士心魔與自身精血靈力交織侵蝕而出的穢物,蘊含着最精純的魔念與痛苦,是至陰至邪之物!更是修士最大的隱私和痛處!林晚星要此物做什麼?!其心可誅!
這是背叛!是對墨清寒一次又一次維護她的徹底背叛!
“不…”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別急着說不嘛。”林晚星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反應,晃了晃手中的月凝露,語氣帶着不容抗拒的誘惑,“想想你的新茶?沒有它,恐怕很難吧?而且…”
她笑容越發甜美,卻也越發危險:“我既然能查到你暗中收集這些偏門靈材,自然也能知道…昨夜西南角落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說,若是凌霄宗執法堂,或者某些對他‘感興趣’的人,知道他們昔日的天驕如今心魔失控、瀕臨瘋狂,甚至當街爆發傷人…會怎麼樣呢?”
輕柔的話語,卻如同最毒的冰針,狠狠扎進蘇茗悅的心底。
她什麼都知道了!她不是在商量,是在威脅!
蘇茗悅臉色煞白,怔怔地看着林晚星那看似天真無邪、實則深不見底的眸子,又看向她手中那瓶散發着柔和光華的月凝露。
一邊是救治墨清寒的關鍵希望,一邊是徹底背叛他的深淵。
這選擇,殘酷得令人窒息。
林晚星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把玩着玉瓶,享受着獵物掙扎的痛苦。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那抹熟悉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虛弱的冰冷氣息緩緩靠近。
墨清寒來了。
他依舊是一身白衣,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幾分,周身氣息內斂到了極致,仿佛暴風雨後的死寂。他徑直走到攤前,沉默地放下靈珠,拿起今日的【沁雪】,整個過程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昨夜種種從未發生。
只有蘇茗悅能感覺到,他拿起竹筒時,指尖那難以抑制的細微顫抖,和他冰藍眸底深處那竭力壓制卻依舊殘留的一絲猩紅與疲憊。
他需要【琉璃淨心飲】!他需要月凝露!他快撐不住了!
林晚星的目光在墨清寒身上流轉一圈,又落回蘇茗悅臉上,嘴角那抹一切盡在掌握的笑意更深了。她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等你消息。”
然後,她像是偶然遇見般,對着墨清寒的方向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帶着些許羞澀的完美笑容,這才帶着仆從,嫋嫋離去。
墨清寒飲盡杯中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似乎察覺今日茶中的安撫之力比往日更弱了些許(因蘇茗悅心神不寧,未能完美發揮)。他放下竹筒,終於抬眸看了蘇茗悅一眼。
那目光依舊冰冷,卻似乎在她蒼白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保重。”
他吐出兩個字,不再多言,轉身離去。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孤寂料峭。
蘇茗悅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着那枚作爲“定金”的、沉甸甸的錦囊,裏面靈珠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
一邊是他離去的孤寂背影和那句罕見的“保重”。 一邊是林晚星留下的月凝露的微光和那毒蛇般的條件。
陽光明媚,她卻感到刺骨的寒冷,仿佛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進退皆是深淵。
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