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屋內只亮着客廳一盞壁燈,遲硯棠換下外套,剛在沙發上坐下,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着岑御琛的名字。
她接起電話,還未來得及出聲,對面就傳來岑御琛壓着怒火的聲音——
“你今天到底和之意說了什麼?”
遲硯棠握着手機的手微微一緊,唇角卻只是淡淡抿了抿:“我說了什麼,她沒告訴你?”
“她說想辭職,說自己不該留下來。”岑御琛的聲音帶着明顯的責問,“遲硯棠,你又鬧什麼?連她都容不下了?”
遲硯棠垂下眼,輕聲道:“我沒鬧,我只是跟她說了些實話,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實話?”岑御琛聲音漸漸提高,“她是陪我一路走過難關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做了多少。我已經做到了答應你的承諾了,給你好日子過,你還想怎麼樣?”
遲硯棠的聲音變得微顫:“我不要你給的‘好日子’。我想要的是真心,是愛。”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岑御琛冷冷說道:“宋之意我不會讓她走,她是我的助理,也是我身邊最可靠的人。”
電話掛斷,房間內只剩下遲硯棠緩緩喘息聲,隱隱帶着無奈與倔強。
岑御琛一連兩周沒有回過家,連一條訊息也沒有,仿佛徹底把遲硯棠晾在了一邊。
她每日上下班兩點一線,仿佛靈魂也在這沉默裏被磨平。睡眠愈發淺薄,體重悄無聲息地掉了兩三公斤,原本姣好的面容日漸清瘦,連妝容都遮不住眼底的疲憊。
這天中午,沈惟辭約她一起吃午飯。兩人去了學校附近一家常去的小館子。
剛坐下,服務員送上開胃菜與一碗燉得香濃的雞湯。熱氣升騰,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
遲硯棠一聞,臉色猛然一白,胃裏翻涌得厲害。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捂着嘴跑向了洗手間。
“硯棠!”沈惟辭愣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
她躲進洗手間幹嘔了半天,吐得臉色慘白,額頭冒着一層冷汗。
等遲硯棠洗完臉出來,沈惟辭扶住她的手腕,語氣裏滿是擔憂:“你最近身體是不是一直不舒服?都瘦了一圈了,是不是生病了?”
遲硯棠臉色虛弱,卻只是搖頭:“最近壓力太大了,沒什麼……”
“你這樣不像是壓力,”沈惟辭打斷她,眉頭緊皺,“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就當是安心。”
她本想拒絕,但一陣頭暈又襲來,只好點頭。
醫生看着檢查單的眉頭慢慢揚起,隨口問:“月經推遲多久了?”
遲硯棠怔住,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是啊,她已經很久沒來月經了,只是最近精神太差,也沒去細算。
醫生看着報告單輕輕一笑,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你已經懷孕六周了。”
一瞬間,世界仿佛安靜下來。
遲硯棠坐在那裏,指尖輕微發顫,腦子裏轟得一片空白。
沈惟辭在她身邊愣住,轉頭看她:“硯棠……”
她抬頭看他,聲音輕得像一根羽毛:“我懷孕了?”
“是。”醫生確認地點頭。
遲硯棠望着紙上“懷孕六周”的字樣,心裏百感交集。
她一直渴望有個孩子。不是爲了穩住婚姻,而是因爲——她是真的想和岑御琛擁有一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這個願望曾經遙不可及,現在卻猝不及防地實現了。
她有些高興,甚至眼眶隱隱發熱。
可轉念一想,又像被一盆冷水澆了頭頂。
岑御琛最近兩周都沒回家,電話裏爲宋之意跟她爭吵,語氣冰冷得讓她發抖。
他真的還想要這個孩子嗎?
“硯棠?”一旁的沈惟辭察覺到她情緒不對,輕聲喚了她一聲。
她愣了一下,回神,勉強笑了笑:“沒事,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往醫院門口走。
剛走到急診樓門外的台階處,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車喇叭聲響起。
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醫院門口,後車門打開,岑御琛從裏面下來了。他穿着一身深灰西裝,領帶鬆着,顯得有些疲憊,但神情仍冷峻克制。
他轉身,伸手扶了一下從輪椅上站起的宋之意。
“慢點。”他低聲說。
這一幕,撞進了遲硯棠的眼裏。
她腳步頓住,整個人仿佛被定在原地。
岑御琛也看見了她。他的目光先落在遲硯棠身上,隨即又掃向她身側的沈惟辭,眼神忽然沉了幾分。
“你怎麼在醫院?”
遲硯棠抬眸,平靜地開口:“身體有點不舒服,來檢查一下。”
“他也在?”岑御琛眼神落在沈惟辭身上,語氣明顯不悅。
“剛好順路,惟辭就陪我過來了。”她故意避重就輕。
岑御琛冷笑了一聲,語氣裏多了幾分壓抑的火氣:“我太太看病需要別人陪?”
沈惟辭眉頭微蹙,正要開口,遲硯棠輕聲打斷:“我們正準備離開,碰巧遇見你。”
“醫生有說什麼嗎?”
原本想開口告訴他孩子的事,可話到了嘴邊,卻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
她低下頭,手指下意識地護住小腹,眼神晦暗不明。
“沒什麼,最近腸胃有些不舒服。”
一旁的宋之意出聲打破了僵局,她溫聲道:“岑太太,我今天出院。其實岑總原本是不用來的,我說一個人也行,是他堅持要來,非說不放心。”她眼裏帶着歉意,又似不經意地瞥了岑御琛一眼,“你別誤會。”
遲硯棠勉強笑了笑:“我沒誤會。”
可她的笑意淡得幾乎透明。
她站在這裏,一身素淨的裙子被晨風吹得微微揚起,眼底卻藏着深深的疲憊與倦意。
岑御琛看着她,心裏莫名有些煩躁,冷冷說了一句:“沒什麼好誤會的,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遲硯棠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岑御琛攙着宋之意往停車位走去,步伐沉穩,頭也不回。
夜已深。
遲硯棠窩在床的裏側,抱着被子蜷着身子,臉上還帶着幾分病態的蒼白。也許是懷孕帶來的不適,她今天實在太累了,早早便睡下。
門被輕輕推開時,她並沒有醒。
岑御琛走進臥室,看着床上的女人,腳步不自覺放輕。他的目光在她安靜的睡顏上停了很久——這張熟悉的臉,此刻沒有爭執、沒有冷言冷語,只有沉沉的睡意。他忽然就覺得心軟了,甚至有點想她。
他坐到床邊,手指輕輕勾起她臉邊散落的發絲,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又一點點往下,吻上她的唇。
遲硯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鼻息裏是他熟悉的氣息,卻夾雜着讓她難受的薄荷和酒味。
“御琛……別……”她掙扎着推了推他,臉色更顯蒼白,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意,“我……我真的不舒服。”
岑御琛動作一頓,聲音有些低啞:“不舒服?你是因爲我送宋之意回家生氣了?”
遲硯棠皺了皺眉,沒有應聲。
“她是我助理,況且因爲我受傷了,今天剛好沒事,接她出院而已。”他解釋着,眉頭也皺了起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怎麼動不動就吃醋?”
遲硯棠心裏一陣煩亂,她很想說不是,她根本沒在吃醋,是身體真的不舒服,是肚子裏那個小生命讓她這幾天一直反胃、乏力。
她張了張口,正要說出口:“御琛,我其實——”
岑御琛卻在她話說出口之前,一下子從她身邊起身了,眼裏已經浮現出不耐與失望。
“遲硯棠,你到底怎麼了?”他聲音壓得低,“現在我碰你一下都不行了?”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卻已經別開臉,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我到底還算不算你的丈夫?”
她想要拉住他,“不是,我……”
岑御琛卻已經轉身往門口走去。
“算了。”他說,“你安心睡吧,我去書房。”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帶起一陣風,把遲硯棠剛想開口的那句話,生生吞了回去。
她躺在床上,淚水悄無聲息地滑過眼角。
手輕輕覆上腹部,她低聲呢喃着:“你別怪爸爸,他不知道你來了……媽媽會好好保護你。”
夜色沉沉,臥室裏一片安靜,唯有她掌心微微發熱,那是一個新生命尚未被允許知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