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站的餘音還沒散盡，陳嶼就被政教處的老師堵在了走廊。他攥着衣角站在辦公室門口時，聽見裏面傳來校董的怒吼：“必須記大過！這種公然挑戰校規的學生……”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推開，李虎吊兒郎當的身影晃了出來，看見陳嶼時愣了愣，隨即露出個匪夷所思的笑。
“行啊你。” 李虎往他胸口懟了下，力道卻輕得像撓癢，“敢在廣播裏叫板，比我當年有種。” 他的校服拉鏈依舊敞着，骷髏頭 T 恤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眼神裏卻沒了往日的戾氣，倒多了點復雜的情緒。
陳嶼往後退了半步，胸口的舊傷被碰得發疼。“有事？” 他的聲音還帶着廣播裏的沙啞，攥着錯題本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泛白 —— 本子裏夾着林晚剛送的紙條，上面畫着舉着話筒的小人，旁邊寫着 “等你出來”。
“沒事就不能找你？” 李虎突然往他手裏塞了瓶冰紅茶，瓶蓋已經擰開了，“我爸在裏面訓人呢，估計要罰你抄校規。” 他靠在走廊欄杆上，望着操場的方向，“剛才廣播裏說的，是真的？”
陳嶼沒說話，只是低頭看着那瓶冰紅茶。瓶身上的水珠順着指縫往下淌，像那天在食堂滴在工具箱上的血。他忽然想起林晚的話：“不是所有看起來壞的人，心裏都是壞的。”
“我以前也喜歡過一個女生。” 李虎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校服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上道淺淺的疤痕，“比你倆膽兒大，敢在數學課上傳紙條。” 他用鞋跟磕着欄杆，“後來被我媽發現了，直接找校長把她轉去了私立學校，連句再見都沒說。”
陳嶼的筆尖在錯題本上頓了頓。他剛在物理錯題旁寫下 “動量守恒” 四個字，突然覺得李虎的肩膀垮得像株被霜打過的向日葵。“所以你就……”
“就開始惹事？” 李虎嗤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包奶糖，橘子味的，包裝紙上印着只咧嘴笑的小熊，“我媽說早戀毀前途，可她不知道，那女生是唯一一個不嫌我數學考倒數的人。” 他把奶糖往陳嶼手裏塞，“給你，林晚不是喜歡甜的嗎？”
這詭異的轉變讓陳嶼措手不及。他看着李虎轉身時露出的後頸，那裏有塊和他相似的瘀傷，像是被什麼東西勒過。“你……”
“別誤會，我不是想當你小弟。” 李虎的腳步頓在樓梯口，陽光照在他染成黃毛的發梢上，“就是覺得，你比我有種。” 他揮了揮手，骷髏頭 T 恤在拐角處閃了下就不見了。
陳嶼回到教室時，林晚正趴在他的座位上。她的鉛筆在錯題本上畫了只蹲在地上的老虎，旁邊寫着 “奇怪的家夥”，看見他進來慌忙用胳膊擋住，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他們沒爲難你吧？”
“讓抄三遍校規。” 陳嶼把冰紅茶往她面前推了推，“李虎給的。” 他翻開錯題本，突然發現林晚在動量守恒題旁添了行小字：“有些碰撞看似激烈，其實是在交換真心。” 字跡被鉛筆塗了又改，卻依然清晰。
接下來的日子，學校裏掀起了場詭異的風波。李虎不再帶着跟班到處晃蕩，反而每天準時出現在教室後排，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卻再也沒找過陳嶼的麻煩。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他居然在食堂排隊時，把插隊的男生推了出去，嘴裏嚷嚷着 “沒看見林晚在這兒嗎”。
“他到底想幹嘛？” 林晚往陳嶼碗裏夾了塊排骨，看着不遠處假裝看風景的李虎，“昨天我去畫室，他居然站在門口替我擋太陽，說‘顏料怕曬’。” 她的筷子在碗裏戳着米飯，“該不會是想報復我們吧？”
陳嶼的筆尖在錯題本上寫了個 “力” 字。他想起李虎手腕上的疤痕，想起那包橘子味奶糖，突然把本子往中間推了推：“你看這道題。” 是道關於摩擦力的應用題，圖裏的木塊正在粗糙平面上滑動，“有時候看起來是阻力，其實是在提供前進的動力。”
李虎的 “追隨模式” 在月考後達到了頂峰。他拿着慘不忍睹的數學試卷，硬着頭皮堵在陳嶼桌前，手指把試卷攥得發皺：“這道函數題…… 你能講講嗎？” 聲音低得像蚊子哼，耳尖紅得比林晚的草莓糖還鮮豔。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林晚的鉛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陳嶼看着李虎局促不安的樣子，像只被拔了刺的刺蝟，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問林晚題時的窘迫。他把錯題本翻到函數部分，上面有林晚寫的解題步驟，旁邊畫着個舉着放大鏡的小人。
“你看，” 陳嶼的筆尖點在拋物線圖像上，“先求定義域，再看對稱軸……” 他突然頓住了 —— 李虎的目光根本不在試卷上，而是盯着他錯題本上的字跡，準確地說，是盯着林晚畫的那個小人，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我以前也有個錯題本。” 李虎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是那個女生幫我整理的，她也喜歡在旁邊畫畫，畫小熊吃蜂蜜。” 他的手指在陳嶼的錯題本邊緣摩挲，“後來被我媽燒了，連帶着她送我的明信片。”
林晚突然從工具箱裏翻出個速寫本，裏面是她畫的校園風景。她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畫着三只並排的小熊，中間那只染着黃毛，正笨拙地捧着本錯題本。“給你。” 她把速寫本往李虎懷裏塞，“以後不會的題，我們教你。”
李虎的手指在速寫本上抖了抖。他看着那只黃毛小熊，突然轉身就跑，書包帶甩得啪啪響，像在掩飾什麼。陳嶼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發現他掉落了張照片 —— 穿校服的女生扎着馬尾辮，手裏舉着張數學試卷，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原來他不是壞。” 林晚把照片夾進陳嶼的錯題本，“是不知道該怎麼變好。” 她的鉛筆在照片旁寫了行字：“每個叛逆的靈魂裏，都藏着個渴望被理解的小孩。”
陳嶼開始給李虎講題那天，天空飄着小雨。李虎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們旁邊，後背挺得筆直，像棵努力扎根的小樹。他的筆記本上第一次出現了工整的字跡，雖然還會把 “函數” 寫成 “涵數”，卻再也沒在課堂上睡過覺。
“這道題我還是不懂。” 李虎的手指點在二次函數題上，耳尖紅得厲害，“你再講一遍？”
陳嶼剛要開口，林晚突然把錯題本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看見她在那道題旁寫了三個字：“我教你。” 字跡有力，帶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紙上，把那三個字染成了暖金色，像句無聲的承諾。
李虎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看着那三個字，又看看林晚認真的側臉，突然從書包裏掏出個嶄新的錯題本，封面上畫着三只小熊，是他自己畫的，雖然線條歪歪扭扭，卻充滿了笨拙的誠意。“以後…… 我能常來問題嗎？”
“隨時可以。” 陳嶼把自己的錯題本往他那邊推了推，“這裏有林晚寫的解題技巧，你可以參考。” 他看着李虎小心翼翼地翻開本子，突然覺得胸口的舊傷好像徹底好了，只剩下暖暖的感覺，像被陽光曬過的被子。
那天的晚自習格外安靜。李虎坐在後排刷題，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像春蠶啃桑葉。陳嶼和林晚並肩趴在桌上，他的物理錯題本和她的英語筆記本攤在一起，中間夾着李虎送的橘子味奶糖。
“你看。” 林晚的鉛筆在錯題本上畫了個大大的箭頭，從他們的名字指向李虎的方向，“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們在幫他，其實也是在幫自己。” 她的指尖碰了碰陳嶼的手背，“就像你說的，真心是可以交換的。”
陳嶼的筆尖在 “我教你” 三個字旁邊畫了個笑臉。他看着窗外的香樟樹，樹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像在爲這個奇妙的轉變鼓掌。錯題本上的字跡越來越多，不僅有解題步驟，還有他們仨的對話：“李虎今天算對了一道函數題！”“林晚畫的小熊越來越像李虎了”“陳嶼的物理筆記比老師的還清楚”。
後來，李虎的數學成績真的有了起色，雖然離及格還有距離，卻再也不是倒數第一。他依然穿着骷髏頭 T 恤，卻會在看到陳嶼和林晚時，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然後埋頭刷題。有人問他爲什麼突然變好，他總是梗着脖子說：“因爲有人願意教我啊。”
陳嶼的錯題本漸漸寫滿了。最後一頁沒有題，只有三行字，是他們仨分別寫的：
“勇敢不是不害怕，是害怕時還能往前走。—— 陳嶼”
“真心能融化所有堅硬的外殼。—— 林晚”
“原來被人教着變好，是這種感覺。—— 李虎”
下面畫着三只手牽在一起的小人，背景是香樟樹的影子，在月光下輕輕搖晃，像首無聲的歌，唱着關於成長、理解和救贖的故事。而那句寫在錯題本上的 “我教你”，成了連接三個年輕靈魂的紐帶，讓他們在彼此的陪伴中，慢慢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