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暗。冰冷。失重。

然後是劇烈的翻滾、碰撞,以及骨頭與堅硬金屬管道摩擦帶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和鑽心劇痛。

蘇劫的意識在無盡的滑墜和撞擊中沉浮,如同暴風雨中被撕扯的破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抱住懷中那個散發着微弱溫潤光芒的繭——艾拉。這是他用命換來的星火,也是此刻唯一能證明他尚未徹底沉淪的錨點。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着骨頭幾乎散架的劇痛,下墜終於停止了。

蘇劫重重地摔在了一堆堅硬、冰冷、帶着各種尖銳棱角的物體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徹底一黑,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嚨裏涌上大股腥甜的液體,被他強行咽了回去。懷中的光繭也重重砸落,發出沉悶的聲響,表面的乳白色光芒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但依舊頑強地亮着。

“呃……”蘇劫蜷縮在冰冷的垃圾堆裏,發出痛苦的呻吟。全身沒有一處不痛,雙臂的骨裂似乎更嚴重了,胸口火燒火燎,連呼吸都帶着撕裂感。更糟糕的是,腦海中那冰冷的提示音如同跗骨之蛆:

“污染值:63%……警告!異化風險極高!”

63%!比墜入管道前更高了!強行催動力量撬動光繭,以及在管道中翻滾撞擊時,血晶爲了自保而本能地吸收了一些管道內殘留的、稀薄但污濁的能量(可能是源血菌毯逸散的、或是某種廢棄物的輻射),都讓污染值再次反彈!混亂的低語如同無數只螞蟻在啃噬他的腦髓,眼前的世界籠罩着一層淡淡的、不斷扭曲的暗紅血霧。

他掙扎着,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支撐着身體,試圖從這堆散發着惡臭的垃圾中坐起來。視線模糊地掃視四周。

這裏顯然不是深淵了。空氣雖然依舊污濁,但不再是那種帶着血腥甜香的詭異氣息,而是充滿了……腐爛食物、機油、排泄物、化學廢料以及無數種難以名狀垃圾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刺鼻氣味!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遠處一些高聳的、鏽跡斑斑的金屬結構縫隙裏,透下來幾縷慘白、冰冷的光束,勉強照亮了這個巨大、雜亂、如同垃圾海洋般的空間。

垃圾!堆積如山的垃圾!

他身下是破碎的金屬零件、扭曲的管線、腐爛變質的食物殘渣、破碎的容器、肮髒的布料……各種廢棄物堆積成了連綿起伏的“山脈”,一直延伸到視野的黑暗盡頭。空氣中彌漫着潮溼的黴味和化學品的刺鼻氣息。頭頂是巨大、高聳、看不到頂的金屬穹頂結構,一些鏽蝕的管道如同巨蟒般蜿蜒盤繞,滴滴答答地漏着不知名的、散發着怪味的液體。

星港!這裏絕對是星港的底層區域——垃圾處理場或者廢棄物資堆積區!

他成功了!他帶着艾拉,從那個恐怖的深淵,逃到了蠍人掌控的星港!雖然是最肮髒、最底層的角落,但至少……暫時遠離了源血意志的吞噬!

“呼……呼……”蘇劫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帶着濃烈的腐臭。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光繭艾拉。繭體依舊散發着溫潤的乳白色光芒,但光芒似乎比在深淵時黯淡了一些,表面的晶瑩絲線顯得有些……疲憊?剛才劇烈的撞擊和脫離純淨環境,顯然對她造成了影響。不過,那純淨的生命氣息依舊微弱地散發出來,如同黑暗中的燭火,頑強地對抗着周圍的污穢,也稍稍撫慰着蘇劫體內翻騰的污染和傷痛。

“污染值:62%……”提示音微弱地下降了一點。艾拉的淨化之力,即使在如此虛弱的狀態下,依舊在緩慢地發揮作用。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垃圾場是星港最混亂、最危險的地方之一,充斥着拾荒者、變異生物、失控的清潔機器人,甚至……蠍人巡邏隊!他和艾拉的氣息,尤其是艾拉那純淨的光芒,在這種污穢之地,就如同黑夜裏的燈塔!

蘇劫掙扎着想站起來,但雙腿如同灌了鉛,劇痛和虛弱讓他幾乎無法動彈。他靠在冰冷油膩的垃圾堆上,目光掃過四周,尋找着可能的出路或藏身之所。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光繭艾拉,突然再次傳來一陣異動!

嗡……

繭體表面,靠近蘇劫胸口的位置,那些晶瑩的絲線再次如同擁有生命般,極其緩慢地……融化了?一個比之前在深淵時更小、更細微的縫隙,悄然打開。

這一次,沒有洶涌的淨化氣息涌出。只有一絲極其微弱、卻帶着無比清晰意念的精神波動,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拂過蘇劫混亂的意識:

“痛……虛弱……危險……能量……不足……”

這意念極其純粹,帶着一種初生嬰兒般的懵懂和脆弱,充滿了對環境的恐懼和對蘇劫身上那“同源”又“污穢”氣息的依賴與……一絲微不可查的排斥?

艾拉!她在嚐試溝通!她醒了?或者說……她的意識在繭中蘇醒了?

蘇劫的心髒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嚐試用精神去回應:“艾拉?你能聽到嗎?我是……蘇劫。”他笨拙地傳遞着自己的名字和一絲安撫的意念。

繭中的意念波動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好奇。“蘇……劫……痛……外面……黑……臭……怕……”

純淨的意念傳遞着最直接的感受。蘇劫能感受到她的虛弱,她的恐懼。她需要能量!純淨的能量!否則,這剛剛萌芽的意識可能會再次陷入沉寂,甚至……繭體徹底崩潰!

“能量……哪裏……”艾拉的意念帶着一絲焦急的探尋,本能地掃過周圍污穢的環境,然後……停在了蘇劫身上。更準確地說,是停在了蘇劫體內那盤踞的血晶之上!

“同源……但……髒……亂……痛……”艾拉的意念傳遞出清晰的排斥和不適感。血晶的力量對她而言,如同清澈泉眼中的一團污濁淤泥。

蘇劫心中苦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污染狀態對艾拉意味着什麼。他嚐試傳遞意念:“別怕……我會……想辦法……找到……純淨能量……帶你……離開……”

“離開……好……”艾拉的意念傳來一絲微弱的期待和依賴,隨即又迅速被虛弱感淹沒。“累……要……睡……”那細微的縫隙緩緩閉合,繭體的光芒又黯淡了一絲,重新陷入沉寂。那微弱的淨化氣息也變得更加稀薄。

污染值:61%……下降停止了。艾拉爲了這次短暫的溝通,消耗了本就所剩無幾的力量。

蘇劫的心沉了下去。艾拉需要純淨能量續命,而他……需要艾拉的淨化之力壓制污染!這是一個死循環!在這污穢的垃圾場裏,去哪裏找純淨能量?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堆積如山的垃圾中逡巡。破碎的能量電池?廢棄的醫療凝膠?或者……某些被丟棄的、蘊含生命能量的東西?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不遠處一堆破碎的金屬容器旁——那裏散落着幾支破碎的、半透明的玻璃管。玻璃管裏殘留着一點點淡藍色的、散發着微弱熒光、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的粘稠液體。

蘇劫的心髒猛地一跳!他認識這東西!在黑獄礦星礦奴們最絕望的傳說中,提到過星港的“生命凝膠”——一種極其昂貴的、蘊含純淨生命能量的急救藥品,只有蠍人軍官或者富有的異族商人才能使用!哪怕只是一點點殘留,對現在的艾拉來說,可能也是救命的稻草!

他掙扎着,忍着劇痛,手腳並用地向那堆破碎的玻璃管爬去。距離不遠,但每移動一寸都異常艱難。腐臭的垃圾粘在傷口上,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一支殘留着最多淡藍色凝膠的玻璃管時——

“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從垃圾堆的另一側陰影中傳來!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貪婪的惡意!

蘇劫的動作瞬間僵住!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聲音來源!

只見在慘白光束照射不到的、堆積如山的垃圾陰影裏,兩對閃爍着幽綠光芒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以及他懷中那散發着微光的繭!

緊接着,一個佝僂、瘦骨嶙峋、覆蓋着肮髒油膩皮毛的身影,如同蜥蜴般,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爬了出來。它有着類似鼠類的尖嘴,細長的尾巴,四肢着地,爪子上閃爍着金屬的寒光——顯然經過粗糙的改造。它貪婪地抽動着鼻子,幽綠的眼睛死死鎖定艾拉的光繭和蘇劫正在夠取的淡藍色凝膠。

拾荒者!而且是……變異改造過的、最貪婪凶殘的那種!

它顯然把蘇劫當成了重傷垂死的獵物,而艾拉的光繭和那珍貴的生命凝膠殘留,則是天降的橫財!

“嘶嘶……”變異拾荒者發出威脅的低鳴,沾滿污垢的金屬爪子在地上摩擦,擺出了撲擊的姿態。幽綠的眼睛裏,只有赤裸裸的、對“食物”和“寶物”的貪婪!

前有狼,後有蠍人。這垃圾場的危機,絲毫不亞於深淵!

蘇劫緩緩收回伸向凝膠的手,右手在身下冰冷的垃圾堆中摸索着,抓住了一根斷裂的、帶着鋒利斷口的金屬管。他緊緊抱住懷中的光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那只步步逼近的變異拾荒者。

污染值:61%……混亂的低語在腦中喧囂。

戰鬥,似乎無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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