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着山野間特有的清冽，拂過青竹小院的籬笆牆，吹得檐角那盞舊燈籠輕輕搖晃。凌無塵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天機龜甲粗糙的邊緣，月光將他的側影拉得很長，投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像一幅寫意的水墨畫。
今天議事大殿的爭論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那些平日裏仙風道骨的長老們，爲了靈魄碎片的處置方案，幾乎撕破了臉皮。激進派主張將所有靈魄持有者集中管控，保守派則擔心引發更大動亂，而他這個"靈魄宿主"，不過是他們爭論中一個重要卻無足輕重的籌碼。
"唉..."凌無塵輕輕嘆息，將龜甲收回懷中。自從在靈泉試煉中引動異象，他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平靜。曾經最大的願望不過是築基成功，成爲內門弟子，能讓山下的父母過上好日子。可現在，他卻成了關乎三界存亡的關鍵人物，連魔族少主都要與他談合作。
"師兄又在唉聲嘆氣啦？"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伴隨着木盆碰撞的輕響。林小婉提着一個食盒，蹦蹦跳跳地走進來，發間還別着朵剛摘的小雛菊，給這清冷的夜晚添了幾分亮色。
"是小婉啊。"凌無塵勉強笑了笑，將紛亂的思緒壓下，"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給師兄送夜宵呀。"林小婉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打開，裏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甜香頓時彌漫開來，"丹房李長老今天燉了安神蓮子羹，我特意給師兄留了一碗。看師兄最近總是愁眉苦臉的，喝點甜的心情會好哦。"
白瓷碗裏的蓮子羹還冒着熱氣，顆顆飽滿的蓮子沉在碗底，上面撒着幾粒殷紅的枸杞。凌無塵心中一暖，連日來的疲憊和迷茫仿佛被這碗羹湯的暖意融化了些許。
"謝謝師妹。"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清甜溫潤的滋味在舌尖散開，一直暖到心底。
林小婉托着腮幫子坐在對面，兩只腳不安分地晃蕩着，大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師兄，我聽丹房的師兄說，今天議事大殿吵得很凶？是不是因爲...因爲師兄體內的靈魄碎片呀？"
凌無塵動作一頓，點了點頭："嗯，長老們對如何處理靈魄碎片有分歧。"他不想對林小婉隱瞞太多，卻也不願讓她卷入這些紛爭，"不過沒關系，玄老會幫我的。"
"我知道玄老很厲害，"林小婉用力點頭，小手卻不自覺地絞着衣角，"可是...可是今天下午我去給蘇師姐送丹藥時，聽到幾位長老說...說要把師兄送到'靜心苑'去，還說那裏是...是看管危險人物的地方..."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圈也紅了："師兄才不是危險人物！那些長老都是壞人！"
凌無塵心中一震，他沒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靜心苑他聽說過，名義上是讓弟子靜心修煉的地方，實則是青雲仙域的秘密囚牢，專門關押那些修煉走火入魔或是身份可疑的修士。
"別擔心，師妹。"凌無塵放下碗，伸手揉了揉林小婉的頭發，就像小時候在山下老家，妹妹受了委屈時他常做的那樣，"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玄老和蘇師姐都會幫我的。"
"真的嗎？"林小婉吸了吸鼻子，淚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的。"凌無塵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心中卻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指望別人庇護了。在這個力量爲尊的世界，只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可一想到要面對那些修爲深不可測的長老，面對虎視眈眈的暗盟和魔族激進派，他就感到一陣無力。
就在這時，他感覺手心一暖。林小婉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小手柔軟而溫暖，帶着治愈靈魄碎片特有的純淨氣息。一股柔和的白光從她掌心滲出，緩緩流入凌無塵體內，所過之處，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紛亂的心緒也變得平和。
"師兄你看，"林小婉驚喜地發現自己掌心的光芒，"自從上次在靈泉獲得那個亮晶晶的碎片後，我好像真的能幫到師兄了！"
凌無塵看着她掌心柔和的白光，心中百感交集。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師妹，意外獲得了治愈系靈魄碎片，卻只想着用這份力量幫助別人。比起那些汲汲營營於力量的修士，她這份純粹的善良，或許才是靈魄真正的力量所在。
"謝謝你，小婉。"凌無塵反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治愈能力越來越強了。"
"真的嗎？"林小婉開心地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那以後師兄如果心煩，或者受傷了，都可以找小婉哦！我會保護師兄的！"
看着她像只護崽的小母雞一樣挺起小胸脯的模樣，凌無塵忍不住笑出聲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仿佛被這笑聲驅散了不少，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入青雲仙域時的情景。那時他還是個連靈氣都感應不到的農家少年，穿着打補丁的粗布衣服，在同門弟子中顯得格格不入。是林小婉主動和他說話，分享修煉心得，還偷偷給他留吃食，讓他在這個冰冷的仙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他來修真，最初不過是爲了不再受鄉紳惡霸的欺凌，能讓父母安度晚年。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標變得越來越宏大，也越來越模糊了呢？守護三界，重塑秩序...這些沉重的責任壓得他喘不過氣，甚至快要忘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麼。
"師兄，你笑起來真好看。"林小婉歪着頭看着他，"師兄就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星星一樣亮。"
凌無塵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感覺有些發燙。他望向院牆外繁星滿天的夜空，山下的村莊應該已經睡了吧？母親此刻會不會正望着天上的月亮思念他？父親種的那畝麥田，今年收成應該不錯吧？那些曾經覺得平淡無奇的日常，此刻卻成了心中最溫暖的港灣。
"是啊，"他輕聲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林小婉說，"其實我想要的，不過是安安穩穩地修煉，保護自己在乎的人，就像小時候在村裏，保護你這樣..."
說到這裏，凌無塵突然愣住了。他一直被"拯救三界"的重任裹挾着前進，卻忘了最基本的道理——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談何守護三界？他追求力量，難道不正是爲了守護這份簡單的溫暖嗎？
心頭豁然開朗，仿佛一直籠罩着他的迷霧終於散去。靈魄碎片也好，三界存亡也罷，他的初心不該被這些宏大的命題所淹沒。他要變強，但不是爲了成爲別人口中的救世主，而是爲了能夠守護自己在乎的人，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丹田內的靈魄碎片似乎感應到他心境的變化，微微發熱，散發出柔和的光芒，與林小婉掌心傳來的治愈之光遙相呼應。兩股溫暖的力量在體內交融流轉，帶來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堅定。
"師兄？"林小婉好奇地看着他，"怎麼突然發呆啦？"
"沒什麼。"凌無塵回過神，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這次的笑容發自內心，不再有絲毫勉強，"謝謝你，小婉，不僅幫我治好了心傷，還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嘻嘻，能幫到師兄就好。"林小婉得意地晃了晃小腦袋，發間的小雛菊也跟着輕輕搖曳，"對了師兄，我今天去給蘇師姐送丹藥時，看到她站在窗邊望着咱們外門弟子這邊發呆呢，月光照在她身上，像畫裏的仙女一樣。"
凌無塵心中一動，想起蘇映雪那雙清冷卻總在關鍵時刻流露出關切的眼眸。那個總是拒人千裏之外的碧落仙子，卻一次次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保護他。還有玄老的悉心教導，墨淵那句"希望你能超越宿命"的期許...原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時間不早了，師妹快回去休息吧。"凌無塵將碗裏剩下的蓮子羹喝完，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謝謝你的蓮子羹，我...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嗯！師兄也早點休息！"林小婉乖巧地點點頭，收拾好食盒，走到院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對凌無塵揮了揮手，"師兄晚安！要做個甜甜的夢哦！"
"晚安，小婉。"凌無塵笑着揮手，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的長廊盡頭。
院中的石桌上，空了的白瓷碗還殘留着蓮子羹的甜香。凌無塵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感覺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月光如水般灑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銀霜，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清澈。
他走到院中的老槐樹下，這個位置能看到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那些平凡的人間煙火，此刻在他眼中卻無比珍貴。他不再糾結於自己是不是救世主，也不再害怕未來的挑戰。無論前路多麼艱難，他都會堅持自己的道，守護這份人間煙火氣。
"你的心定了？"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從院牆外傳來，帶着一絲贊許。
凌無塵回頭望去，只見玄老拄着竹杖站在月光下，蒼老的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白須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玄老？"凌無塵又驚又喜，連忙迎上前，"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我的小友。"玄老緩步走進院子，目光落在他身上，"之前看你被外物所擾，道心不穩，還以爲要多費些功夫引導，沒想到一碗蓮子羹就讓你想明白了。"
"是弟子着相了。"凌無塵有些不好意思，"總想着拯救三界的重任，反而忘了修行的初心。"
"能及時醒悟就好。"玄老在石凳上坐下，示意凌無塵也坐，"萬年前的靈魄守護者，最初也只是個想保護家園的普通修士。正是那份純粹的守護之心，才讓他獲得了靈魄的認可。"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遞給凌無塵，"這是《初心訣》，並非什麼高深功法，卻能幫你穩固道心，在力量增長時不失本心。或許比那些毀天滅地的神通，更適合現在的你。"
凌無塵鄭重地接過古籍，封面上的"初心訣"三個字古樸而蒼勁，仿佛蘊含着某種真諦。他知道，這本看似普通的古籍，或許比任何強大的功法都要珍貴。
"多謝玄老。"
玄老捋了捋白須，望着夜空中的明月，眼中閃過一絲悠遠："靈魄之力源於創世之善，若心懷雜念，力量越強反而越危險。記住，無論將來獲得多麼強大的力量，都不要忘記今夜這份心境。守護不是負擔，而是因爲珍視。"
"弟子明白。"凌無塵恭敬地行了一禮，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
玄老滿意地點點頭，身影漸漸變淡，化作點點星光融入月色："好好修煉吧，孩子。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只要初心不渝，便無所畏懼。"
竹林恢復了寧靜，仿佛玄老從未出現過。凌無塵握着手中的《初心訣》，站在月光下，感覺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力量。他不再是那個迷茫的外門弟子，也不是別人口中背負宿命的救世主，他只是凌無塵，一個想要守護自己在乎之人的修行者。
夜風輕輕吹過，帶來遠處隱約的蟲鳴。凌無塵翻開《初心訣》的第一頁，借着月光輕聲念道："天地初開，混沌初分，靈本無心，因情而動..."
就在這時，遠處的樹梢上，一道黑影悄然隱沒。墨淵站在更高的雲端，暗紫色眼眸中映着下方小院中那個安靜讀書的身影，眼角的魔紋微微閃爍。他手中握着一枚即將捏碎的傳訊玉簡，最終還是輕輕鬆開了手。
"看來，你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墨淵低聲自語，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句隨風飄散的低語，"但願這份純粹，能在未來的風暴中...幸存下來。"
月光下，凌無塵仍在專注地研讀着《初心訣》。他不知道遠方的注視，也不知道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但此刻的他，心中一片澄澈，就像這洗盡鉛華的月光，堅定而明亮。
初心不渝，方得始終。這簡單的道理，他終於在這個螢火蟲飛舞的寧靜夜晚，徹底領悟。而這份領悟，將成爲他未來面對一切挑戰時，最堅實的力量源泉。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凌無塵才放下《初心訣》。東方的天際已經染上一抹淡淡的紅霞，預示着新的一天即將到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感覺神清氣爽，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走到院牆邊那片小小的藥圃前，這裏種着林小婉之前送他的幾株普通草藥。經過昨夜的心境蛻變，他此刻再看這些尋常草木，竟有了全新的感悟。每一片葉子的脈絡，每一縷向上生長的生機，都清晰地呈現在他感知中，與天地間的靈韻隱隱共鳴。
"原來這就是玄老說的'天地靈犀'..."凌無塵喃喃自語，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一片草葉。那片嫩葉微微顫動，傳遞來一絲喜悅的情緒，仿佛在回應他的觸摸。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破空聲傳來。凌無塵猛地警覺，閃身躲到老槐樹後。只見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過牆頭，直撲他剛才所在的位置！
"是暗鴉衛！"凌無塵心中一凜。這些黑衣人的氣息他絕不會認錯，正是那晚在密林襲擊他的魔族激進派！
三道黑影撲了個空，立刻轉身，兜帽下猩紅的眼睛鎖定了槐樹後的凌無塵，沙啞的聲音如同破鑼："靈魄宿主果然在此！受死吧！"
殺氣瞬間籠罩了整個小院。凌無塵握緊雙拳，體內的靈魄碎片與昨夜林小婉留下的治愈之力同時蘇醒，一剛一柔兩股力量在經脈中流轉。他深吸一口氣，想起玄老的教導，想起林小婉的笑容，想起自己昨夜堅定的初心。
"想取我性命，沒那麼容易！"凌無塵眼神一凝，不退反進，主動迎向黑衣人的攻擊。
戰鬥瞬間爆發，青竹小院的寧靜被徹底打破。而在遠處的雲端，一雙暗紫色的眼眸正默默注視着這場突襲，隨時準備出手。屬於凌無塵的戰鬥，才剛剛開始，但此刻的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
初心不渝，方能致遠。這青竹小院中的月光與晨露，見證了一個少年的成長與蛻變，也預示着九霄界即將到來的風起雲涌中，將有一顆新星冉冉升起，以最純粹的初心，照亮混沌的三界。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