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的身體微微一顫,但沒有掙脫。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試圖從那一點點溫暖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轎車緩緩停在了縣衛生院那棟陳舊的二層小樓前。
“到了,下去吧。”
程浩指了指門口,“找個大夫看看,開點紅藥水什麼的,醫藥費我來出,回頭讓司機給你們送去。”
他自己則穩如泰山地坐在車裏,絲毫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等陳嫣和張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他才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香煙紙,借着儀表盤上昏暗的微光,用鋼筆在背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
他將紙團成一小團,遞給旁邊的司機。
“去趟招待所二號樓,把這個親手交給陸首長。”
司機接過紙團,快步離去。
招待所裏,陸川展開那張帶着煙草味的紙條。
上面的字跡潦草又張揚:“首長,你不要的那只‘小野貓’,在衛生院跟人撓架呢,臉上掛了彩,硬是沒掉一滴眼淚,爪子比誰都利,有空沒?過來看看熱鬧?”
陸川的目光在“小野貓”和“爪子比誰都利”這幾個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面無表情地,將紙條一點一點地撕成了碎片,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裏。
司機在一旁恭敬地站着,等着回話。
陸川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像在驅趕一只煩人的蒼蠅。
“告訴他,我很忙。”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冷得像窗外的冬夜。
“還有,以後別什麼雞毛蒜皮的閒事,都往我這兒扯。”
半晌,陸川才對着門口的空氣,淡淡地說了一句:“闖禍精。”
司機走後,陸川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活動室裏,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反復回放着陳嫣那倔強又脆弱的眼神,以及那句顫抖着說出的“還是個清白女兒身”。
他心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像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另一邊,程浩坐在顛簸的轎車裏,也沒等到陸川的身影出現。
他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不近人情的家夥。”
隨即又自嘲地笑笑,“得,這好人好事,看來還得我親自來做。”
陳嫣和張姐在衛生院裏,排了半天隊,才輪到她們。
醫生用棉籤蘸着刺鼻的紫藥水,在她們臉上和胳膊上的傷口處塗抹着。
那冰涼又刺痛的感覺,讓兩人都忍不住倒吸涼氣。
從診室出來時,兩人臉上、胳膊上,都塗得五顏六色,跟剛從戲台子上下來似的。
程浩正靠在車門上抽煙,見她們出來,便掐滅了煙頭,邁步迎了上去。
他看着兩個姑娘那副“慘狀”,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清了清嗓子。
“走吧,兩位‘戰鬥英雄’,我帶你們去飯店搓一頓,去去晦氣。”
陳嫣搖了搖頭,聲音因爲嘴角的傷口而有些含糊不清:“程主任,我們這樣子就不給您添麻煩了,等回頭,我一定單獨請您吃飯,好好感謝您今天的仗義出手。”
程浩微微低頭,打量着陳嫣那張倔強的小臉,語氣帶了絲不容拒絕的意味:“這有什麼麻煩的?跟人動手的時候,那股子虎勁哪去了?現在知道害臊了?”
不等陳嫣回復,張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急急忙忙地開口了。
“哎呀,都這個點了!程主任,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那小子該放學了,我得趕緊走了,你和小嫣去吃吧。”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又轉頭對陳嫣說:“小嫣,有事就去我家找我啊。”
說完,便匆匆忙忙地朝街對面的小學方向跑去。
程浩看着張姐遠去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然後對陳嫣說:“走吧,小陳同志,既然你戰友都撤了,那這頓‘慶功宴’,你可跑不掉了。”
陳嫣坐進轎車的副駕駛,程浩一手啓動車子,一手從儀表盤下的儲物格裏,摸出一個用塑料袋裝着的、嶄新的白紗布口罩遞給了她。
“你要是覺得臉上掛不住,就戴上,不過我可跟你說,要想傷口好得快,還是得透透氣。”
陳嫣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轉身正對着程浩,一臉鄭重道:“程主任,今天的事,真的給您添大麻煩了,如果不是您及時趕到,我還不知道……”
程浩唇角一勾,打斷了她的話:“我在你們單位門口,跟個傻子似的等了半天,也不見你出來,早知道我就早點進去了,還能讓你少挨幾下。”
“我不知道您在等我,那會兒會議室裏吵得跟菜市場似的,我沒顧得上別的,真是對不住。”
程浩語氣隨意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這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再這麼客氣,我可就把你扔下車了啊,今天這事,也算是咱們倆的緣分,以後你再遇上什麼難處,盡管來找我,還有,你最近上下班,自己也留點神。”
陳嫣低聲應道:“謝謝程主任提醒,我會多加小心的。”
念着她嘴角有傷,程浩也不再多言。
車廂裏恢復了安靜,只有車輪碾過馬路的“沙沙”聲。
車子開到了飯店。
進門時,飯店的王經理一看見程浩,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那熱情勁兒,讓陳嫣意識到,程浩絕不僅僅是這裏的常客那麼簡單。
陳嫣低着頭跟在程浩身後,亦步亦趨地往二樓的雅間走。
剛踏上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身後突然傳來幾道熟絡的招呼聲。
“哎呦,這不是程主任嗎!”
“程主任!您可有日子沒來了!”
“程主任,這是帶對象來改善夥食啊?”
聽聲音,是三四個男人。
程浩腳步一停,轉過身,臉上立刻掛上了那種恰到好處的笑容。
他抬腳往旁邊邁了兩步,高大的身板,像一堵牆,嚴嚴實實地把陳嫣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