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露水還掛在草葉上。
張英英輕輕掩上破屋的吱呀木門。
宋和平靠在牆邊睡着,那條打着夾板的腿直挺挺地伸着。
孩子們還在炕上沉睡。
她背上那個半舊的竹背簍。
她找了件整齊沒有補丁的藍色衣服,頭發用舊頭巾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睛。
村道上靜悄悄的,只有早起下地的零星社員。
張英英低着頭,腳步不快不慢,盡量避開人。
有人打招呼,她也只是含糊地應一聲去鎮上取包裹,並不多言。
她那副剛被趕出家門、男人又瘸了腿的淒苦樣,加上刻意的低調,倒也沒引起太多注意。
鎮上比村裏熱鬧得多。
供銷社、郵局、國營飯店門口人來人往。
張英英沒去這些地方,她憑着前世模糊的記憶和一路小心觀察,拐進了一條狹窄、髒亂的後巷,見四處無人從空間取出一件灰色外套完全的遮住了藍色上衣,舊頭巾也被她換成了頂假齊劉海短發,又在空間找了個粉底液把臉塗的煞白,然後收拾齊整後出了巷子。
在巷口交了兩毛錢,看守的人就揮手讓她過去了。
巷子深處,人影晃動,氣氛明顯不同。
空氣裏混雜着各種氣味,劣質煙草、汗味。
她心跳有些快,手心微微出汗,但臉上保持着平靜。
她沒像其他人那樣擺攤或叫賣,只是背着背簍,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陰影裏站定,微微掀開背簍蓋子一角,露出裏面用油紙包着的一角——正是從空間裏取出的、肥瘦相間、色澤鮮亮的豬肉!大概十斤左右。
她低着頭,眼睛警惕地掃視着來往的人。
第一次來,不敢貪多,也不敢太招搖。
很快,一個穿着半舊中山裝、幹部模樣、但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踱步過來。
他像是隨意地停在張英英旁邊,目光飛快地掃過背簍裏露出的那點肉色,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
“大姐,這……東西不錯啊?” 男人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試探,“哪來的?”
張英英低着頭,聲音又輕又啞,帶着點鄉下婦人的怯懦和防備:“家裏……親戚偷偷勻了點……換點鹽錢。” 她含糊其辭。
男人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左右看了看,湊近一點,聲音更低:“啥價?”
張英英心裏快速盤算着。
鎮上供銷社豬肉憑票供應,七毛五一斤,還經常買不到。
黑市價格……她前世隱約記得能翻倍甚至更高。她試探着伸出兩根手指,又猶豫了一下,蜷回一根半,聲音更小了:“一……一塊五?還得要票……” 她故意顯得沒底氣。
男人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眼中精光一閃!這肉成色極好,一看就是新鮮好肉!一塊五加票,在黑市上算合理偏低的要價了。
他怕被別人搶走,立刻拍板:“成!都要了!票……” 他麻利地從懷裏掏出一小疊錢,數出十五塊,又抽出幾張肉票和幾張零散的糧票布票,快速塞給張英英小聲的說,“大姐,痛快!下回有好東西,就去火柴廠家屬院找我老馬!” 說完,他像怕張英英反悔似的,迅速把那個油紙包整個拎出來,塞進自己帶來的一個帆布包裏,轉身就匯入了人流,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快得不過一兩分鍾。
張英英捏着手裏那卷帶着體溫的錢和票,心髒還在砰砰直跳。
成了!十五塊錢!還有幾張票!這比預想的順利!她不敢多待,立刻把背簍蓋子蓋嚴實,低着頭,腳步匆匆地離開了這條後巷。
找個沒人的死角,換回了衣服和假發,臉也用溼紙巾擦了幹淨,這才整理好心情出來。
刺激,活這麼大第一次幹投機倒把的事,有點緊張呢。
直到走出巷口,匯入供銷社門口的人流。
手裏有了錢和票,張英英心裏更踏實了一點。
她走進供銷社。
裏面人不少,售貨員態度冷淡。
她目標明確,直接走到副食品櫃台。
“同志,買兩斤雞蛋糕。” 她把錢和糧票遞過去。
售貨員瞥了她一眼,看她穿着破舊,也沒多問,麻利地稱了兩斤金黃油潤的雞蛋糕,用粗糙的黃紙包好,繩子一扎,找回零錢和票。
張英英把雞蛋糕小心地放進背簍。
看着櫃台裏琳琅滿目的商品:白糖、餅幹、糖果、布料……空間都有,不需要買,等會快到家時取出來放進背簍就好,反正背簍裏用布蓋着,誰也不知道娘家寄了什麼過來。
她背着只裝着雞蛋糕的背簍,走出了供銷社。
回村的路,她依舊避開大道,專走人少的田間小路。
走到那處熟悉的、僻靜的河灣,蘆葦茂密,四下無人。她放下背簍,再次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安全。
意念沉入空間。
背簍裏瞬間多了五六斤空間豬肉,幾包掛面,罐豬油,大白兔奶糖2斤,4包奶粉,還有兩匹花布,臘腸,2包牛肉幹,還有5斤雞蛋。
雞蛋糕的甜香有效地中和了肉的油腥味。
她快速把這些東西在背簍裏擺放好,用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布嚴嚴實實地蓋住,只在最上面露出雞蛋糕的紙包一角。
做完這一切,她重新背起明顯沉了許多的背簍,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恢復了那種帶着疲憊和愁苦的神情,步履沉重地朝着村頭的破屋走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股熟悉的黴味混合着土腥氣撲面而來。
屋裏光線昏暗,宋和平靠牆坐在小馬扎上,那條打着夾板的傷腿直直地伸着,手裏拿着把破刀在削一根木棍。
幾個女兒圍在炕邊,秀琴在教秀棋認幾個歪歪扭扭寫在土牆上的字,秀書抱着小七輕輕搖晃。
看見張英英回來,孩子們的眼睛瞬間亮了,尤其是聞到那股甜香味。
“娘!” 秀棋第一個跑過來,小鼻子使勁嗅着,“好香!是雞蛋糕嗎?”
張英英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她把背簍放下,先拿出那包雞蛋糕,解開繩子,露出裏面金黃油潤的糕點:“嗯,鎮上供銷社買的,一人一塊,慢慢吃。”
她把糕點拿出來,分給眼巴巴的女兒們。
幾個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捧着分到的雞蛋糕,像捧着稀世珍寶,小口小口地咬着,臉上是純粹的幸福。
甜味在口腔裏化開,是她們貧瘠生活裏難得的奢侈。
宋和平也停下了削木頭的動作,看着女兒們滿足的樣子,黝黑的臉上線條似乎柔和了一絲。
他注意到張英英的背簍還很沉:“包裹……取到了?”
“嗯。” 張英英應了一聲,語氣平淡。
她把背簍上的舊布掀開。
昏暗的光線下那幾大塊紅白相間的豬肉、幾包掛面,一罐豬油,大白兔奶糖2斤,4包奶粉,還有兩匹花布,臘腸,2包牛肉幹,雞蛋。
油紙都擋不住豬肉那誘人的油脂光澤!
孩子們都忘了吃雞蛋糕,眼睛瞪得溜圓,看着那幾塊肉,下意識地咽着口水。
連宋和平都愣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
肉!這麼多肉!還有掛面和豬油!這……這娘家這手筆也太大了!……
張英英像是沒看到他們的震驚,自顧自地拿起那塊肉,掂量了一下,挑了一塊肥肉多的,用刀切下幾片薄薄的肥膘:“晚上熬點豬油渣,明天起面做包子吃。”
“娘……這……都是外婆家寄的?” 秀琴忍不住小聲問,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
她記憶裏,外婆家很久沒消息了。
“嗯。肉和油是娘買的,其他的是” 張英英把肉和掛面仔細包好,放到牆角一個墊高的破木箱裏,語氣依舊平淡,“以後……還會寄,別出去說。” 她最後一句,眼神掃過女兒們,帶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孩子們立刻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鄭重。她們雖然小,但經歷了餓肚子,被趕出家門的變故,對保密有着超乎年齡的敏感。
宋和平也“嗯”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削他的木棍。
破瓦罐架在磚頭上,底下柴火噼啪作響,忘記買鍋了。
張英英把切下來的肥肉片放進罐裏,很快,油脂被熬出,滋滋作響,濃鬱的肉香瞬間彌漫了整個破屋,霸道地驅散了黴味。
孩子們圍在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罐子裏翻滾、逐漸變得焦黃酥脆的油渣,小鼻子貪婪地吸着香氣。
宋和平也忍不住看了過來,多久沒聞到這麼香的油葷味了?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
油渣熬好了,金黃酥脆。
張英英用筷子夾出來,放在一個破碗裏晾着。
罐底剩下清澈噴香的豬油,她小心地舀進那個小罐子裏。
晚飯依舊是煮了空間的米做了幹飯,張英英在每人碗裏放了一撮碾碎的油渣,一個煎了一個雞蛋,炒了秀琴采的薺菜。
金黃的油渣碎混在米飯裏,散發着無與倫比的香氣。
“吃吧。”
孩子們端起碗,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
米飯滾燙,混着酥脆鹹香的油渣,那滋味……再吃上一口煎蛋幾個小丫頭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小臉上洋溢着純粹的快樂。
連最小的秀詞甚至滿足地嘆了口氣。
宋和平也端起碗,吃了一口。
久違的油葷味在口腔裏炸開,帶着糧食的溫熱,一路熨帖到胃裏,甚至驅散了一絲腿傷的隱痛。
這滋味……他低着頭,大口大口地喝着,掩蓋着眼底翻涌的酸澀。
張英英小口吃着飯,看着女兒們滿足的小臉,聽着她們因爲油渣碎而發出的細小驚嘆,冰冷的心底才泛起一絲真實的暖意。
這,才是她拼命的意義。
孩子們吃飽了,帶着油渣的餘香和難得的滿足感,擠在炕上沉沉睡去。小七也睡得香甜。
宋和平的拐杖快削好了,他正用破布條仔細地纏着把手,讓握起來更舒服些。
張英英坐在炕沿,就着昏暗的燈光,拿出今日從空間取出的花布做衣服。
她的動作很穩,針腳細密。
屋裏很靜,只有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宋和平纏布條的細微聲響。
宋和平纏好最後一段布條,試着拄了一下,高度合適。
他抬頭,看向燈光下張英英沉靜的側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
比如謝謝這頓有油渣的飯,比如娘家的包裹太貴重了……但最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
他知道,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甚至可能招來她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