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那夜“夢魘”之後,靜心齋內的氛圍發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凌清玄依舊清冷少言,但那份默許的邊界似乎又往後撤了幾分。他不再對忘憂偶爾過界的依賴——比如清晨醒來時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又靠在了自己榻邊,或是在他閱讀時悄悄將腦袋枕在他鋪開的衣擺上——表現出明顯的排斥,只是偶爾會看着那張沉睡中顯得毫無防備的側臉,眸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忘憂則將這種“得寸進尺”把握得恰到好處。他並未因凌清玄的縱容而變得放肆,反而更加“乖巧”和“努力”。他修煉《凝心訣》的時間更長了,盡管收效甚微,但那份堅持不懈的勁頭,足以讓任何旁觀者動容。他甚至開始嚐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瑣事,比如將凌清玄看過的書卷仔細整理好,或是笨拙地學着烹煮雲緲峰特有的清心茶,雖然十次有九次不是火候過了就是茶葉放多了,但他總是捧着那盞滋味古怪的茶湯,眼巴巴地望着凌清玄,直到對方接過,淺嚐一口,他才會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種近乎卑微的討好,像細密的蛛絲,無聲地纏繞着凌清玄。他並非鐵石心腸,面對一個失憶、重傷、且似乎將自己視爲全世界唯一倚靠的少年,那份由責任感和憐憫心交織而成的情感,正逐漸變得復雜。

這一日,宗門煉器堂的首座長老赤陽子來訪雲緲峰。赤陽子性情如火,嗓門洪亮,與凌清玄的師尊玄璣真人乃是至交,也算是看着凌清玄長大的長輩之一。他此次前來,是爲凌清玄的本命寶劍“霜降”定期維護,並帶來了新淬煉的幾種寒屬性靈石供其選用。

煉器過程需在靈氣匯聚且無人打擾的峰頂寒潭邊進行。凌清玄本欲讓忘憂留在靜心齋,但赤陽子大手一揮,渾不在意道:“一個小娃娃,留在那兒作甚?又不是什麼宗門禁地,讓他跟着便是,正好也讓老夫瞧瞧,是哪個小子能讓你這冰山破了例,帶回這雲緲孤峰來養着。”

凌清玄看了一眼聞言立刻低下頭,顯得局促不安的忘憂,終是點了點頭:“你跟來,待在遠處,勿近寒潭。”

忘憂小聲應了,怯生生地跟在凌清玄身後,與赤陽子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離。

赤陽子是個閒不住的話簍子,一邊手法嫺熟地引動地火淬煉靈石,一邊打量着縮在遠處一塊青石上、抱着膝蓋努力減少存在感的忘憂,嘖嘖兩聲:“清玄小子,你這撿回來的小娃娃,模樣倒是頂好的,就是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風一吹就能倒似的。”

凌清玄專注於控制霜降劍懸浮於寒潭之上,吸收着靈石精華,並未接話。

赤陽子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說道:“不過嘛,能在禁地邊上活下來,也算命大。我說清玄,你查清楚他的來歷沒?這世道不太平,魔道妖人詭計多端,可別是使了什麼苦肉計,混進咱們宗門來的細作。”

他這話說得直白,聲音又大,清晰地傳到了忘憂耳中。只見忘憂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抬起頭,望向凌清玄的背影,嘴唇哆嗦着,眼中迅速積起水光,充滿了驚恐和被誤解的委屈,卻又不敢出聲辯解,只是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像一只受驚的幼獸。

凌清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聲道:“赤陽師叔,他傷勢未愈,禁不起嚇。”

赤陽子哈哈一笑,不以爲意:“老夫就是隨口一說,瞧把這小娃娃嚇的。行了行了,老夫不說了便是。” 他轉而聊起了煉器心得,但方才那幾句話,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靜的峰頂漾開了漣漪。

煉器持續了約莫一個時辰。期間,忘憂始終保持着那個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有偶爾看向凌清玄時,眼中那抹脆弱無助的水光,證明着他內心的不平靜。

結束時,赤陽子將光華內斂、寒氣更勝從前的霜降劍交還給凌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小子,師叔是過來人。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太過仁厚。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在這等敏感時期。掌門師兄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凌清玄接過劍,指尖拂過冰冷的劍身,沉默片刻,才道:“多謝師叔提醒,弟子心中有數。”

赤陽子搖搖頭,不再多言,化作一道紅光離去。

凌清玄收劍回鞘,轉身看向仍坐在青石上的忘憂。夕陽的餘暉將他單薄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透着一種被遺棄般的孤寂。

凌清玄走到他面前。

忘憂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幹,眼神怯懦,聲音帶着哭腔:“師兄……我、我不是細作……我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凌清玄的衣袖,卻又不敢,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顫抖。

凌清玄看着他,眼前閃過他撲入自己懷中顫抖的模樣,想起他捧着清心茶時期待的眼神,又想到師尊和師叔的警告。種種畫面交織,讓他心緒有些煩亂。

他最終沒有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回去。”

忘憂看着那只骨節分明、蘊含着強大力量的手,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冰涼的手指放入那溫暖的掌心。凌清玄稍一用力,將他從青石上拉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無言。但凌清玄沒有鬆開手,忘憂也就任由他牽着,低着頭,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像只被馴服的雛鳥。

然而,在低垂的眼簾遮掩下,殷九燼的內心遠非表面那般惶恐無助。赤陽子的話雖然刺耳,卻正中他下懷。這種直白的懷疑,反而更能激發凌清玄這種人的保護欲和逆反心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讓凌清玄在周遭的質疑聲中,越發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

只是,赤陽子提及的“魔道細作”,也給他提了個醒。雲緲宗內部,對他身份的猜疑恐怕比表面看起來更深。他需要更快地恢復實力,也需要在凌清玄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

當夜,凌清玄沒有像往常一樣即刻入定,而是坐在窗邊,望着窗外沉浮的雲海,久久不語。霜降劍平放在膝上,散發着幽幽寒光。

忘憂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呼吸清淺均勻。

不知過了多久,凌清玄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你……可曾夢到過什麼?”

忘憂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卻沒有立刻回應,仿佛仍在熟睡。片刻後,他才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像是被驚醒,帶着睡意朦朧的沙啞:“師兄……?”

凌清玄轉過身,月光勾勒出他側臉清冷的輪廓:“關於你的過去,可曾有絲毫片段浮現?”

忘憂撐着手臂,慢慢坐起身,抱着膝蓋,將下巴擱在膝頭,眼神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有時候會覺得很害怕,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好像弄丟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濃濃的鼻音,“師兄,我是不是……永遠都想不起來了?我到底是誰……”

這是殷九燼精心設計的台詞,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這具身體原主可能殘存的情感碎片,假的是他利用這些碎片編織的、能引發凌清玄共情的無助感。

凌清玄看着他被月光照得越發蒼白的臉,那雙桃花眼裏盛滿了對自身存在的迷惘和恐懼,純淨得讓人無法懷疑。他想起自己年幼失怙,被師尊帶回宗門時的孤寂與茫然。雖境遇不同,但那無所依憑的飄零之感,或有相似。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記憶雖失,本心猶在。雲緲宗即是你的容身之處。”

這話與其說是對忘憂的安慰,不如說是凌清玄對自己內心的一種確認。他在告訴自己,他庇護的,是這個眼前純善怯懦的少年,而非他可能存在的、未知的過去。

忘憂抬起頭,怔怔地看着凌清玄,眼中水光瀲灩,仿佛被這句話深深觸動。他忽然掀開薄被,赤着腳跳下床榻,幾步沖到凌清玄面前,在對方略顯錯愕的目光中,雙膝一軟,竟是要跪下去!

凌清玄反應極快,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眉頭微蹙:“你這是做什麼?”

“師兄!”忘憂仰着臉,淚水終於滑落,順着蒼白的臉頰滾下,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師兄大恩,忘憂無以爲報!若非師兄相救,我早已曝屍荒野……師兄不嫌我來歷不明,不疑我身負污穢,予我棲身之所,傳我安神之法……此恩此德,忘憂此生銘記!若他日憶起前塵,身負罪孽,忘憂願以死謝罪,絕不累及師兄分毫!”

他說得激動,身體微微顫抖,被凌清玄托住的手臂冰涼。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將一個感恩戴德又惶恐於自身可能帶來的麻煩的脆弱少年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凌清玄看着他決絕的眼神和滾燙的淚珠,感受着他手臂傳來的輕顫,心中那點因外界質疑而產生的細微動搖,似乎被這滾燙的淚水澆滅了。他手上微微用力,將忘憂扶起。

“不必如此。”他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扶住忘憂手臂的力道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既帶你回來,便會護你周全。起來。”

忘憂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體,卻仍低着頭,肩膀微微抽動,像是在極力壓抑哭泣。凌清玄頓了頓,抬手,有些生硬地拂去他臉上的淚痕。指尖觸碰到那冰涼滑膩的皮膚,兩人俱是微微一怔。

忘憂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眼,癡癡地望着他。

凌清玄迅速收回手,轉身走向蒲團:“夜深了,安歇吧。”

忘憂看着他的背影,乖乖地“嗯”了一聲,重新躺回榻上,背對着凌清玄的方向。在陰影中,他眼底哪還有半分淚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計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凌清玄方才那略顯笨拙的安撫動作而產生的微妙波動。

凌清玄盤膝坐下,卻罕見地無法立刻入定。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少年臉頰冰涼的觸感,以及淚水滾燙的溫度。耳邊回響着他那句“願以死謝罪”。

真的會有人,能將戲做得如此逼真嗎?

還是說,他真的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理性告訴他,師尊和師叔的警告不無道理。但情感上,他卻越來越傾向於相信眼前這個真實無比的、脆弱而依賴着他的少年。

就在凌清玄心緒紛亂之際,靜心齋外,極遠處的一座孤峰陰影裏,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影悄然浮現,正是影魔幽泉。他遠遠望着雲緲峰的方向,感受着那縈繞在峰頂、屬於魔尊的、雖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魔氣印記,眼中充滿了狂熱與敬畏。

尊上不僅安然無恙,似乎……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那雲緲宗的凌清玄,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裏。

幽泉悄無聲息地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羅盤,羅盤中心,一點猩紅正對着雲緲峰的方向微微閃爍。他低聲稟報:“七殺殿近日似有異動,派往南疆的人手增加了一倍,疑似在尋找什麼。另,安插在戒律堂的暗子回報,他們對雲緲峰的關注並未減少,只是礙於凌清玄,不敢明查。”

靜心齋內,看似安睡的殷九燼,神識中接收到了幽泉的傳訊。他心中冷笑。七殺殿果然賊心不死,南疆……是懷疑他逃往魔族故地了麼?至於戒律堂,不過是些跳梁小醜。

他傳出一道神念:“繼續監視七殺殿,尤其是南疆動向。戒律堂那邊,不必理會。沒有本尊命令,不得靠近雲緲峰百裏之內。”

“遵命!”幽泉的身影緩緩沉入陰影,消失不見。

殷九燼翻了個身,面向凌清玄的方向。月光透過窗櫺,灑在凌清玄清俊的側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

凌清玄,你可知,你此刻的些許心軟,將會成爲他日鎖住你咽喉的最韌鋼絲?這場戲,越來越有趣了。

雲海之上的月光,清冷依舊,卻照不透人心深處的暗流與迷霧。信任的裂痕尚未出現,但依賴的種子,已然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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