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口的風,像是帶着哨音的刀子,刮得人臉頰生疼。
日軍的勸降喊話,通過一個鐵皮喇叭,一遍遍地在山谷間回蕩,語言生硬,卻字字誅心。
“裏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皇軍徹底包圍了!抵抗是毫無意義的!只要放下武器,我們可以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
“連長,跟這幫狗日的說個屁!”王大山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把最後一排子彈壓進橋夾,狠狠地推進了槍膛,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弟兄們都聽好了!留着子彈,多殺一個夠本,多殺兩個就他娘的賺了!”
他的話,代表了這支殘兵最後的血性。
李雲昭沒有理會那聒噪的喊話聲。他靠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面,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懼和絕望,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他正指揮着士兵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構築着簡陋的防御工事。
兩名士兵將一挺捷克式輕機槍,架在了一處極爲刁鑽的石縫裏,槍口完美地與另外兩個步槍火力點,形成了一個交叉的死亡區域。
石根則帶着兩個人,將所剩不多的手榴彈,用綁腿布捆成集束,埋在了幾個最可能被突破的隘口下,牽出了長長的引線。
在死亡面前,這支小小的隊伍,沒有崩潰,沒有混亂,反而像一台精密的殺戮機器,井然有序地運轉起來。
他們,在準備死戰。
……
與此同時,黑風口最高處的懸崖頂上。
一座用巨石和原木搭建的哨塔——“鷹愁愁”,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樣,高高地聳立在雲霧之中。
王振山,黑風寨的大當家,饒有興致地俯瞰着谷底正在上演的這場“圍獵”。
他身材魁梧,穿着一件敞懷的羊皮坎肩,露出下面古銅色的虯結肌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他的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讓他看起來像一頭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猛虎。
他的身邊,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二當家“豹子”張遠,此人身材瘦高,眼窩深陷,眼神中總是透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
另一個,則是師爺“老狐狸”錢伯,穿着一身長衫,手裏搖着一把半舊的蒲扇,與周圍的匪氣格格不入。
“大哥,看這架勢,下面那夥官軍是完了。”張遠吐掉嘴裏的草根,嘿嘿一笑,“咱就在這兒看着,等小鬼子把他們的骨頭啃得差不多了,咱們再下去,黃雀在後,連鬼子的槍,帶官軍的槍,一塊兒給收了!”
錢伯搖了搖扇子,慢悠悠地補充道:“二當家的說得有理。依我看,咱們甚至可以派人去跟那個日本軍官談談。咱們守咱們的山,他們打他們的仗,井水不犯河水。必要時,賣他個人情,換些咱們山寨裏急需的藥品和鹽巴,也不是不可以。”
王振山沒有理會他們。
他獨自一人,走到“鷹愁愁”哨塔的最邊緣,雙手撐着欄杆,身體微微前傾,俯瞰着谷底的一切。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經被谷底那支奇怪的殘兵,給死死地吸引住了。
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他看到了什麼?
他的目光掃過山下的日軍,看到的是整齊劃一的隊列。
他看到了,在日軍的重重包圍和勸降下,那支小小的隊伍,沒有一個人放下武器,沒有一個人舉手投降。
他看到了,他們的工事選址,極爲刁鑽,幾處火力點看似隨意,實則互爲犄角,構成了一個穩固的防御體系,完美地封鎖了日軍所有可能的進攻角度。這是一個真正的行家,才能布置出來的陣地。
那不是一頭待宰的羔羊的眼神。
那是一頭被逼入絕境,準備亮出所有獠牙,與獵人同歸於盡的孤狼的眼神!
佐藤健司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對手,已經讓他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決定,用一次標準的步兵突擊,來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
“進攻!”
隨着他一聲令下,日軍一個標準的步兵小隊,在兩具八九式擲彈筒的掩護下,排着標準的散兵線,向着谷底發起了試探性的沖鋒。
轟!轟!
榴彈在李雲昭的陣地前炸開,碎石四濺。
“穩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火!”李雲昭的聲音,如同磐石,清晰地傳到了每個士兵的耳中。
他冷靜地看着日軍的散兵線,一點點地進入了他預設的死亡區域。
五十米……四十米……
“三十米!打!”
李雲昭的怒吼,如同扳機。
噠噠噠噠……!
砰!砰砰砰!
所有的火力,在這一瞬間,同時爆發!
那挺被架在石縫裏的捷克式輕機槍,如同毒蛇般噴吐着火舌,子彈精準地形成了一道側向的火力網,瞬間就將日軍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士兵,攔腰掃倒!
其餘的步槍,則對那些被壓制得抬不起頭的日軍,進行着冷靜而精準的點名。
僅僅一個照面,沖鋒的日軍小隊,就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在陣地前丟下七八具屍體後,倉皇地退了回去。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
懸崖之上,“鷹愁愁”哨塔裏,一片死寂。
“豹子”張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師爺錢伯手中的扇子,也停了下來。
這次幹淨利落的防御戰,讓懸崖上的王振山,都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王振山“啪”地一聲,拍在欄杆上,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人光彩。
他轉過身,看着自己那兩個目瞪口呆的手下,咧開大嘴,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狂笑。
“好小子!好個硬骨頭的官軍!”
他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木欄杆上,震得整個哨塔都在搖晃。
“就憑這股寧死不彎的勁兒,就他娘的是條漢子!”
錢伯還想再勸:“大當家,不可沖動啊……”
王振山猛地一回頭,那只獨眼中射出的凶光,讓錢伯把剩下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裏。
他一腳踹翻了身邊的桌子,指着山下,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
“都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
“傳我命令!把庫房裏那幾箱快發黴的手榴彈都給老子搬出來!告訴弟兄們,今天,咱們不開張則已,一開張……”
“就幹他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