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那股幾乎要將空間凍結的恐怖殺意,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蕭塵再次直起身時,他眼中那駭人的針芒狀瞳孔已經恢復了古井無波的深邃。他臉上的表情也重歸淡漠,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猙獰與恨意,都只是幻覺。
他伸出兩根手指,隔空一捻。
那枚刻着“修羅之眼”的啤酒瓶蓋,在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化作了一捧比塵埃還要細膩的銀色粉末,隨風飄散,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桌前,端起那杯已經凝結成冰的茶水。
手掌覆蓋在杯壁上,那堅硬的冰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重新化爲溫熱的茶湯,甚至還冒着嫋嫋的熱氣。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眼神幽冷。
“修羅殿……”
他低聲自語,這個名字,仿佛帶着某種禁忌的力量,讓整個書房的光線都爲之黯淡了幾分。
這是一個早已被他親手埋葬在歷史塵埃中的名字,一個由世間最肮髒、最邪惡的靈魂所組成的殺手組織。他們如同跗骨之蛆,潛藏在世界的陰影裏,信奉殺戮,以販賣死亡爲樂。
十年前,他曾以雷霆手段,踏平其九十九處分殿,斬其殿主,毀其傳承,本以爲已將其徹底根除。
卻沒想到,竟還有餘孽尚存。
而且,還找到了江城,找到了他的身邊。
“是沖着我來的,還是……沖着她?”蕭塵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他回想起那道在人群中一閃而逝的窺伺目光,以及那個故意留下的瓶蓋。這是一種挑釁,更是一種宣告。
宣告他們,回來了。
“看來,平靜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蕭塵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中再無半分迷茫,只剩下如刀鋒般的冰冷與決絕。
“也罷。十年前能滅你們一次,十年後,便能讓你們……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
第二日清晨,陽光明媚。
雲龍湖畔那驚天動地的一幕,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經徹底引爆了整個江南省的上流社會。
“擎天手”陳玄通,一位成名二十載的化境宗師,被人於衆目睽睽之下,彈指間化爲血霧!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核彈,在無數豪門世家的心頭炸響!
江城蘇家的那位上門女婿,蕭塵,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從一個笑柄,變成了一個禁忌!一個神話!一個無人敢直呼其名的恐怖存在!
蘇家,也因此水漲船高,一躍成爲了江城,乃至整個江南省都無人敢輕易招惹的頂級家族。無數的合作意向、示好拜帖,如同雪花般飛向蘇家,門檻幾乎都要被踏破了。
然而,作爲這一切風暴的中心,蘇家別墅內的氣氛,卻顯得有些……詭異。
寬敞的餐廳裏,一張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精致早餐。
蕭塵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喝着一碗粥。
他的對面,蘇婉清小口地吃着三明治,卻時不時地用一種好奇、探究又帶着一絲畏懼的復雜目光,偷偷地打量着他。
而餐桌的另外兩側,蘇建成和柳玉梅夫婦,則是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筆直,連筷子都不敢動一下。
柳玉梅看着蕭塵面前快要見底的粥碗,立刻像彈簧一樣站了起來,臉上堆着討好而又僵硬的笑容,用一種近乎卑微的語氣說道:“蕭……蕭先生,這粥還合胃口嗎?要不要……我再給您盛一碗?”
曾幾何時,她對這個“廢物女婿”百般刁難,呼來喝去。可現在,別說刁難了,她連與蕭塵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一想到昨天那彈指滅宗師的畫面,她就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在抽搐。
“不用了,我吃飽了。”蕭塵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
他一放下碗筷,蘇建成和柳玉梅也立刻跟着放下,仿佛那是什麼不得了的信號。
看着他們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蕭塵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叔叔,阿姨,你們不用這麼緊張,還像以前一樣就好。”
還像以前一樣?
蘇建成和柳玉梅聽了這話,差點沒嚇得從椅子上滑下去。
像以前一樣罵你廢物?像以前一樣讓你滾出蘇家?
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
蘇建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幹笑道:“蕭先生說笑了,以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以後,您就是我們蘇家的天!”
“是啊是啊!”柳玉梅也趕忙附和,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看着父母這副模樣,蘇婉清秀眉微蹙,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
這個男人,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就將她這個曾經高傲無比的家庭,徹底馴服了。
就在這時,蘇老太太拄着拐杖,在管家的攙扶下,精神矍鑠地走了進來。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蕭塵身上,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尊敬與感激。
“蕭先生,早。”她先是恭敬地打了個招呼,才緩緩在蕭塵身旁的位置坐下。
“老太太,有事?”蕭塵看出了她似乎有話要說。
蘇老太太點了點頭,從管家手中接過一份燙金的請柬,親手遞到了蕭塵面前。
“蕭先生,這是江城商會送來的請柬。三日後,是江城一年一度的慈善拍賣晚宴,屆時,江城乃至周邊幾個市的所有名流都會到場。”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蕭塵的臉色,繼續說道:“老身的意思是,想請您和婉清一同出席。一來,是想借這個機會,正式向全江城宣告您和婉清的婚事,徹底定下您的身份。二來……也是想讓那些曾經輕視過蘇家的人看看,我蘇家,如今有您這位真龍坐鎮,早已今非昔比!”
老太太的話說得很巧妙,既是請求,也是一種表態。
她要將蘇家和蕭塵,徹底地捆綁在一起!
蕭塵拿起請柬看了一眼,對這種名流匯聚、虛與委蛇的場合,他向來沒什麼興趣。
正要拒絕,卻看到身旁的蘇婉清,正用一種帶着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蘇婉清雖然清冷,但終究是個女人。沒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在一個萬衆矚目的場合,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邊,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與豔羨。
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見蕭塵答應,蘇老太太和蘇建成等人頓時喜出望外!
在他們看來,只要蕭塵肯出席,那就等同於向整個江南省宣告——他,蕭塵,就是蘇家的女婿!蘇家,就是他的門庭!
從此以後,誰還敢動蘇家一根汗毛?
……
早餐過後,蕭塵一個人來到後花園的池塘邊喂魚。
一陣清幽的香風襲來,蘇婉清拿着一件薄外套,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地爲他披上。
“早上風涼。”她輕聲說道,聲音溫柔。
“謝謝。”蕭塵側頭看了她一眼,今天的她穿着一身淡藍色的長裙,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氣質如蘭。
兩人並肩站在池塘邊,看着水中的錦鯉嬉戲,一時無言,氣氛卻寧靜而美好。
“那個……晚宴,”最終還是蘇婉清先開了口,她有些擔憂地說道,“那種場合人多嘴雜,很煩的。你如果不想去,不用的,我……”
她怕蕭塵是爲了照顧自己的感受,才勉強答應的。
“無妨。”蕭塵打斷了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是我的未婚妻,陪你出席一個晚宴,是理所應當的。”
聽到“我的未婚妻”這五個字,蘇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絕美的臉頰上飛起一抹動人的紅霞,連忙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蕭塵看着她嬌羞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忽然問道:“對了,這次的慈善拍賣會,壓軸的拍品是什麼,你知道嗎?”
“壓軸拍品?”蘇婉清愣了一下,隨即從記憶中搜尋起來,“我聽爸爸提過一嘴,好像……好像是一塊從海外回流的古玉,叫做‘九龍戲珠’,據說是前朝宮廷裏的東西,很珍貴。”
“九龍戲珠……”蕭塵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有點意思。”
他之所以會答應參加這個晚宴,除了蘇婉清的原因,還有另一個更深層的目的。
那個“修羅殿”的探子,既然已經出現,就絕不會只是留下一個符號那麼簡單。他們必然會有後續的動作。而這種全城名流匯聚的盛大場合,正是他們進行滲透、觀察,甚至是……動手的絕佳機會!
他要去,不是爲了應酬,而是爲了……守株待兔。
他倒要看看,這些藏在陰溝裏的老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而那塊所謂的“九龍戲珠”古玉,更是讓他提起了一絲興趣。他能感覺到,這個名字背後,似乎隱藏着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
江城,一間不起眼的茶館內,最深處的雅間。
一個身穿灰色風衣,面容普通的男人,正恭敬地對着面前的空氣,低聲匯報着。他的面前,沒有任何通訊設備,但他的聲音,卻仿佛能穿透虛空,傳遞到遙遠的地方。
“主人,目標已確認,正是‘那位’。實力評估出現重大失誤,他比資料中描述的……要恐怖百倍!‘擎天手’陳玄通,在其面前,連一招都未能走過,便被其以未知手段,直接湮滅成虛無。”
灰衣男子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栗。他正是昨天在雲龍湖畔窺伺蕭塵,並留下瓶蓋的那個人。
虛空中,傳來一道經過處理,分不清男女的電子合成音,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
“意料之中。若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十年前,他又怎能毀掉我們辛苦建立的一切?繼續說。”
“是。”灰衣男子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根據最新情報,目標將於三日後,攜蘇家之女蘇婉清,一同出席江城慈善拍賣晚宴。這或許是我們近距離接觸,並執行‘二號方案’的絕佳機會。”
“很好。”那個冰冷的聲音似乎有了一絲波動,“‘種子’的成熟期,已經快到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這次,絕不容許再有任何失敗。”
“屬下明白!”灰衣男子沉聲道,“只是……以目標展現出的實力,我們的人,恐怕很難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完成任務。”
“誰說要硬來了?”那個聲音裏,透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對付他這種人,武力,是最愚蠢的手段。記住,我們的目標,不是他,而是他身邊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才是解開一切的……鑰匙。”
“晚宴,是一個完美的舞台。”
“一個,讓獵物自己走進陷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