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口邊防哨所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天已經大亮了。
但所有人都覺得，今天的太陽比往常要冷得多。
食堂裏，戰士們默默地吃着早飯，往日裏的嬉笑打鬧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有意無意地瞟向主位上那兩個空着的位置。
連長和指導員第一次同時缺席了早飯。
“聽說了嗎？昨天半夜，指導員一腳踹開了連長的門。”
“我聽見了，吵得可凶了，好像……好像是爲了搜捕逃犯的事。”
“連長人呢？怎麼一早上都沒見着？”
竊竊私語聲像潮溼的苔蘚，在食堂的角落裏悄悄蔓延。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之一李大志，正把自己關在指導員辦公室裏，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裏的老虎焦躁地來回踱步。
窗外的天色從魚肚白，變成了灰蒙蒙的亮白。
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快十個小時了。
江遠，失聯了。
李大志的手裏死死地攥着那封被他體溫捂熱的信。
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痛，心裏更痛。
他一晚上沒合眼，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兩個小人在他的腦海裏瘋狂打架。
一個穿着軍裝一臉嚴肅的小人，指着他的鼻子厲聲說：“李大志！你是一名指導員！你的職責是遵守規定！江遠私自離隊，嚴重違紀，你必須立刻上報團部，請求指示！”
另一個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小人，卻紅着眼睛沖他咆哮：“放屁！那是江遠！是跟你一個被窩裏睡過覺，能爲你擋子彈的兄弟！他現在一個人在狼山裏，生死未卜，你他媽的還有心思考慮規定？！”
“上報，就能救他嗎？等命令下來，搜救隊開進狼山，江遠早他媽的凍成冰棍了！”
“可是違規的後果……整個連隊都要受處分，你這個指導員也當到頭了！”
“當到頭就當到頭！老子不能眼睜睜看着兄弟去送死！”
“砰！”
李大志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喘着粗氣，雙眼布滿血絲，終於做出了決定。
去他媽的規定！
去他媽的前途！
老子今天，就要認這個兄弟！
他猛地拉開門，大步流星地沖了出去，直奔哨所的通訊室。
通訊室裏，年輕的通訊員小王正在例行檢查設備。
“指導員！”
看到李大志，小王連忙站起來敬禮。
“小王，和團部的例行通訊時間，是不是快到了？”
李大志沉聲問道。
“報告指導員，還有十五分鍾。”
“嗯。”
李大志點點頭，狀似無意地在機器旁邊轉了一圈，手指在某個接線處看似隨意地碰了一下。
“設備……好像有點雜音啊。”
他皺着眉頭說道，“你仔細檢查一下，特別是天線線路，今天風雪大，別出什麼問題。在故障排除之前，暫時不要進行任何通訊，免得信息失真，明白嗎？”
小王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回答：“是！保證完成任務！”
看着指導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小王就算再年輕，也隱約感覺到，這是出大事了。
搞定了通訊，李大志立刻叫來了三個班的班長，都是跟他和江遠關系最好的老兵。
沒有去會議室，就在他那間凌亂的辦公室裏。
李大志反鎖了門，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將江遠留下的那封信拍在了桌子上。
“連長，昨天半夜，一個人進狼山了。”
三個老兵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們飛快地傳看着那封信，當看到“撫恤金”、“拜托”這些字眼時，三個鐵打的漢子眼圈瞬間就紅了。
“指導員，這……”
一班長聲音沙啞地開口。
“信上說他是爲了國家，爲了人民，實際上……”
李大志深吸一口氣，他不能說出珠珠的事，那太匪夷所思只會動搖軍心。
他只能半真半假地說道：“實際上，他是爲了追捕那個在逃的走私犯‘刀疤’！他從瘦猴那裏審出了一些線索，判斷刀疤身上有極其重要的情報，事關邊防安危，所以才不惜冒險，孤身追擊！”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也符合江遠那不要命的工作狂性格。
三個老兵立刻信了。
“這個連長！真是……真是不要命了！”
二班長狠狠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
“指導員，你下命令吧！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找回來！”
三班長霍然起身，眼神堅定。
李大志看着他們，心裏涌起一股暖流。
這就是他帶出來的兵，這就是黑風口的兵！
“好！”
李大志重重地點了點頭，“但是，這件事，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我們是違規行動，一旦被上級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他頓了頓，目光依次掃過三人的臉。
“我，李大志，今天就把話撂這兒。我不能看着我兄弟死在山裏。我要去找他。你們……誰願意跟我去？”
“我去！”
“算我一個！”
“指導員，說這話就見外了！連長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也是他給的！”
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半句的推脫。
三個老兵站得筆直，眼神裏是如出一轍的堅定。
“好！”
李大志感覺自己的眼眶也熱得發燙，“那我們就不算違紀，我們……是去執行一次特殊的、絕密的搜捕任務！”
“二班長，你帶上最好的追蹤手。”
“三班長，你帶上衛生員和必要的急救藥品。”
“一班長，你槍法好，負責火力警戒。”
“我們五個人，組成臨時行動小組，半小時後在後山倉庫集合！帶上所有能用的裝備，目標，狼山！”
“是！”
三聲低沉卻充滿力量的回答，在小小的辦公室裏回蕩。
一場瞞天過海、前途未卜的秘密救援，就此拉開了序幕。
李大志看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風雪，握緊了拳頭。
江遠，你個狗日的，你可千萬要給老子撐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