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牢獄內！
朱標被罵得一愣，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訥訥道：“老師，學生......”
“你什麼你！”
葉凡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語氣激動，“你怎麼就轉不過這個彎來？！”
“文人靠的是什麼？是腦子！是筆杆子！是道理和規矩！”
“那些武夫莽漢靠的是什麼？是肌肉！是刀片子！是一時之快的意氣！”
他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牢房裏踱了兩步，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洞悉世情的銳利！！
“我告訴你！”
“這幫武將，他們能打，能拼，能逞一時之快，但他們絕大多數從不考慮後果！做事往往留下無數首尾和把柄！”
“只要被那些心思縝密的文人抓住一點機會，哪怕那把柄只有針線頭那麼小！”
“文官們也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引經據典，上綱上線，把它放大到能把天都捅出個窟窿！”
“能說得他十惡不赦，罪該萬死！”
“反之！”
“哪怕是如山嶽般巨大的過錯，只要運作得當，文筆夠妙，也能被他們輕描淡寫，弱化成如同雨水落入大河，連個波瀾都驚不起！”
“這就是文人的本事！”
“殺人不見血，誅心不用刀！”
葉凡重新坐回朱標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釘。
“所以！你怕他們義子多？怕他們關系盤根錯節？”
“我告訴你，他們有的越多，越容易出事！”
“今天這個義子強占民田，明天那個部舊欺男霸女，後天又不知哪個酒後失言，抱怨朝廷......”
“只要你想查，只要文人集團想搞事，遍地都是突破口！！！”
“等事情真鬧到一發不可收拾，民怨沸騰，證據確鑿，擺在台面上的時候！”
“那他們......也就離死不遠了！”
“到時候，都不用你親自下場，文人集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們淹死！”
“你只需要坐在龍椅上，看着他們鬥，在最關鍵的時候，落下你那把天子之劍即可！”
一番話，如同撥雲見日！
朱標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中所有的迷茫和無力感瞬間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然開朗的震驚和明悟！
原來......
原來制衡之道，並非要以力抗力，而是要如此運用！
陰影裏，朱元璋也是身軀微微一震，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葉凡這番剖析，簡直是將朝堂爭鬥最血淋淋、最本質的一面徹底撕開！
是啊！
咱怎麼就沒想到，那群驕兵悍將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們的肆無忌憚和留下的無數首尾！
而這，正是文人集團最能發揮威力的地方！
此子......真乃鬼才！
朱元璋心中再次發出同樣的驚嘆，對牢中那個年輕人的重視和忌憚，又更深了一層。
而牢獄內。
酒肉香氣尚未散盡。
葉凡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咂摸着滋味，看似隨意地又拋出一個問題，目光卻銳利地看向朱標。
“殿下，咱們再說回那幫淮西勳貴。”
“他們一個勁兒地收義子，認幹親，搞得朝堂軍中跟開了枝散了葉的老槐樹似的。”
“你就沒想過，這背後......圖個啥？”
朱標正沉浸在方才“文人制衡武將”的震撼中，聞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試探着回答道：
“學生以爲…或是爲了臉面？”
“畢竟皆是行伍出身，講究個義氣排場。”
“收的義子越多，門生故舊越廣，在同袍面前便越有威望，越有面子......”
“或許便是如此？”
葉凡聞言，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語氣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失望。
“所以我說啊，殿下，你看事情，還是不如你父皇看得深，看得透！”
“這哪裏是簡簡單單一張臉皮的問題？”
他放下酒杯，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了少許，卻帶着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面子？自然有那麼一點。”
“但根子上的原因，是爲了更方便地掌控軍隊！！！”
“是爲了把他們打下來的，或者他們管轄的那一畝三分地，經營得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甚至......”
“到了那種程度，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士兵們只認直接統帥他們的將軍的令，至於應天城裏的聖旨？”
“哼，恐怕還不如他們將軍放個屁響！”
朱標臉色驟變，失聲道：“老師！此話......此話未免太過......”
“太過什麼？太過大逆不道？”
葉凡打斷他，眼神銳利，“殿下可還記得，去年北征凱旋，陛下登臨城牆犒軍之事？”
朱標點了點頭，此事他自然記得。
“當時陛下見藍玉身後親軍陣列過於肅殺逼人，便半開玩笑半是試探地下了道口諭，讓將士們稍退些許，鬆快鬆快。”
“結果呢？”
“那些軍士，紋絲不動，如同泥塑木雕！”
“陛下當時臉上的笑，可就有點掛不住了。”
“然後呢？”
“藍玉回頭，甚至沒大聲吆喝，就那麼隨意地擺了擺手，說了句什麼‘陛下讓你們散開點，沒聽見？’，就這一句話！他身後那如狼似虎的幾千精銳，唰地一下，令行禁止，整齊後退！”
葉凡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提高！
“你瞧瞧，陛下親口下的旨，不如藍玉隨手一揮！”
“殿下！這才是你父皇爲何夜不能寐，爲何執意要分封諸王的根本原因！”
“他信不過這些已經快尾大不掉，幾乎要自成體系的驕兵悍將了！”
“他寧可把兵權交給自己的親兒子！”
“哪怕兒子將來也可能生出異心，但那畢竟是老朱家的內部矛盾！好過被外人掀了桌子！”
朱標徹底呆住了，身體微微發抖，他從未從這個角度去理解過分封之策。
他一直以爲父皇只是爲了鞏固朱家統治，卻沒想到背後竟藏着如此深的忌憚和無奈。
葉凡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語氣放緩了些，卻拋出了更驚人的言論。
“所以啊，看着吧。”
“用不了多久，等你那些弟弟們就藩，初步掌握了兵權，你父皇下一步，必定會再下一道，甚至好幾道訓示！”
“訓示？什麼訓示？”朱標茫然問。
“約束藩王！制衡藩王！”
葉凡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