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餘波與暗涌
老貓坳的夜色，在慘叫聲和混亂平息後，重歸一種死寂。那是一種飽含着痛苦、恐懼和巨大疑問的寂靜，比往常山野的靜謐更加壓得人喘不過氣。
獨眼龍捂着依舊隱隱作痛的胸口，獨眼在黑暗中閃爍着驚疑不定的凶光。他強忍着肋骨可能骨裂的劇痛，一腳踹在還在哀嚎的斷腿手下身上，聲音嘶啞如破鑼：“別他媽嚎了！沒死就給我爬起來！”
另一個被刺穿手掌的手下，臉色慘白，用撕下的衣襟胡亂包裹着血流不止的傷口，看向獨眼龍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茫然：“龍…龍哥…貨…貨沒了…錢也沒了…”
“老子知道！”獨眼龍低吼一聲，胸腔的震動牽扯着傷處，讓他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他環顧四周，除了散落一地的“萬寶路”，自行車殘骸，以及打鬥留下的狼藉，劫匪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對方身手狠辣，配合默契，目標明確，最後卻明顯手下留情……這一切都透着一股詭異。他們是誰？“過山風”的人？不像，韋老七那夥人動手更黑，更喜歡見血封喉，不會只是打斷腿、刺穿手這麼“溫和”。而且，如果是“過山風”，搶了貨就該立刻遠遁，不會留下這種模棱兩可的局面。
不是“過山風”，那會是誰？在這片地界上，還有誰敢同時得罪他黃天彪和“過山風”？難道是……林家？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獨眼龍自己否定了。林家村那幫泥腿子？他們哪有這個膽子和本事？那個林文山或許能打，但帶着一群農民搞出這種陣仗？不可能！
“走！扶着他，回…回彪哥那兒！”獨眼龍咬着牙，做出了決定。隱瞞是沒用的，損失太大，他擔不起。只能硬着頭皮回去，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黃天彪。
回去的路，比來時漫長了數倍。兩個手下互相攙扶着，一瘸一拐，呻吟不斷。獨眼龍推着那輛勉強還能滾動的、前輪已經扭曲的自行車，車把上掛着那只被砸壞、只剩寥寥幾條散煙的破木箱，如同打了敗仗的殘兵。
黃家坳，二層磚樓。
黃天彪還沒睡。他正和兩個心腹在樓上喝着酒，盤算着這批“洋煙”出手後能賺多少，以及如何進一步壓榨林家碼頭。樓下堂屋裏，幾個手下在打牌，煙霧繚繞，烏煙瘴氣。
當獨眼龍三人狼狽不堪、帶着一身塵土和血跡出現在門口時，整個磚樓瞬間安靜下來。打牌的人停下了動作，愕然地看着他們。樓上的黃天彪聽到動靜，走到樓梯口，當他看到獨眼龍的慘狀和空空如也的車後座時，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怎麼回事？！”黃天彪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火山爆發前的壓抑。
獨眼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也顧不上胸口疼痛，帶着哭腔把事情經過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他重點描述了對方如何人多勢衆（實際上只有九人）、如何凶悍（這點倒是真的）、如何埋伏突襲，隱去了自己片刻的猶豫和對方手下留情的事實，只強調自己拼死抵抗，無奈對方太過狡猾強悍。
“……彪哥！錢…錢全被搶了！那箱‘萬寶路’…也…也只剩這點……”獨眼龍舉起那個破木箱，聲音顫抖。
黃天彪沒有說話，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皮鞋踩在木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像踩在每個人的心髒上。他走到獨眼龍面前，彎腰，撿起一條散落的“萬寶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猛地將香煙狠狠摔在獨眼龍臉上！
“廢物！”黃天彪暴怒的吼聲震得屋頂仿佛都在顫抖，“他媽的一群廢物！七八個人（他自動誇大了人數）就把你們打成這樣？貨丟了，錢也丟了？老子養你們有什麼用！”
他猛地一腳踹在獨眼龍的肩膀上，將其踹翻在地。獨眼龍悶哼一聲，不敢反抗，蜷縮在地上。
“看清楚是什麼人了嗎？！”黃天彪目光掃過另外兩個受傷的手下。
“蒙…蒙着面…看不清…”
“身手…身手很好…不像…不像一般人…”手掌被刺穿的手下結結巴巴地回答。
“過山風！一定是韋老七那個王八蛋！”一個心腹在旁邊咬牙切齒地說道，“只有他們敢跟我們搶食，也只有他們熟悉老貓坳那片地形！”
黃天彪眼神閃爍，胸膛劇烈起伏。理智上，他也第一時間懷疑“過山風”。但獨眼龍描述中那些不合常理的細節，像一根細刺扎在他心裏。
“查！”黃天彪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給老子去查！查清楚到底是不是韋老七幹的！還有，給老子盯緊林家村那邊！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異動！”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獰笑：“不管是誰，敢動我黃天彪的貨，老子要把他剝皮抽筋！通知所有兄弟，家夥準備好！隨時準備動手！”
磚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肅殺。所有人都知道，彪哥這次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這片地界，很快就要見血了。
與此同時，林家村，後山秘密據點。
林文山等人並不知道黃天彪那邊的具體反應，但他們能預感到風暴的臨近。
“錢和煙，我都藏好了。”阿強低聲對林文山匯報，地點只有他和林文山知道，“絕對安全。”
林文山點了點頭，看向衆人。經過短暫的休息，大部分人臉上的亢奮和緊張已經稍稍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參與大事後的凝重。
“山哥，黃天彪會信是‘過山風’幹的嗎？”阿牛有些擔憂地問。
“信不信，由不得他。”林文山聲音沉穩，“我們留下了‘過山風’的痕跡嗎？沒有。我們模仿了他們的手法嗎？也沒有。我們只是做了我們該做的，搶了貨，沒殺人，留下了混亂和猜疑。黃天彪首先會懷疑和他有仇、也有能力吞下這批貨的‘過山風’，這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一開始懷疑，這水就渾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兩件事。第一，徹底潛伏，比之前更小心，絕不能露出任何馬腳。國明，讓你的人撤回來，最近不要再靠近黃家坳。”
“明白。”林國明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還是應下。
“第二，”林文山目光變得深邃，“我們要想辦法，讓黃天彪的懷疑，變成確定。”
衆人一愣。
“山哥，你的意思是…？”阿良疑惑道。
“等。”林文山吐出一個字，“等黃天彪和‘過山風’先動起來。他們之間早有積怨，這次丟了這麼大一筆貨，黃天彪絕不會忍氣吞聲。只要他們之間爆發沖突，無論結果如何，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他看着遠處黑暗中起伏的山巒輪廓，仿佛看到了那即將被點燃的戰火。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加一把火，或者，撿起我們想要的東西。”
夜色深沉，林家村依舊寂靜。但在這寂靜之下，復仇的火焰、貪婪的欲望、求生的掙扎，種種暗流正在瘋狂涌動。老貓坳的伏擊，就像一顆投入命運棋盤的石子，已經激起了漣漪，而這漣漪，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向着狂風巨浪演變。
林文山知道，他們剛剛點燃的，不僅僅是一場沖突，更是一個時代的序曲。而他，這個曾經的汽車兵，如今的宗族守護者，已經被推到了這場風暴的最中心。
他能做的，只有握緊手中的“刀”，在這片腥風血雨中，爲林家，劈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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