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停了。
戰場上那股濃重的硝煙味，仿佛也在這凝固的空氣中，變得稀薄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緩緩移動的身影上。
李雲龍走到了炮兵陣地。
二營長張富貴，正愣愣地站在那門繳獲來的意大利炮旁邊。他那張常年被炮火熏黑的臉上，滿是茫然與無措。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開炮？那是團長的媳婦。
不開炮？那是團長的命令。
他當了一輩子兵，打了半輩子仗，第一次，遇到了一個他完全無法處理的難題。
李雲龍，走到了他的面前。
張富貴看着自己團長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看着他那雙空洞得如同深淵的眼睛，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
他張了張嘴，艱澀地喊了一聲：“團長......”
李雲龍沒有看他。
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直直地，望向遠處那座高大的城樓。
望向城樓上，那個依舊靜立的，紅色的身影。
他的嘴唇，動了。
一種仿佛從九幽地府傳來的，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聲音，從他的喉嚨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擠了出來。
“二營長。”
聲音很輕，很平。
卻讓張富貴的身體，猛地一抖。
“你他娘的......”
李雲龍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他用盡了全身的，仿佛是生命中最後的所有力氣，對着眼前這個已經嚇傻了的部下，吼出了那句，日後響徹無數時空，被無數人銘記的台詞。
“——意大利炮呢！”
“給老子拉上來！”
這聲咆哮，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哀嚎。
吼完這一句，他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身體晃了晃，被身後的趙剛一把扶住。
他不再說話，只是那麼站着，像一尊等待審判的石像。
二營長張富貴，被這一聲吼，徹底吼醒了。
他看着團長那張扭曲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的臉，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他猛地轉過身，通紅着雙眼，對着身後的炮兵們，嘶聲力竭地大吼：
“都他娘的愣着幹什麼！”
“沒聽見團長的命令嗎！”
“裝彈！準備開炮！”
炮兵們如夢初醒，慌亂地行動起來。
沉重的炮彈，被塞進了炮膛。
炮口，緩緩抬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精準地，對準了平安縣城的東城樓。
對準了那個，穿着紅嫁衣的身影。
城樓上，秀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她緩緩低下頭，朝着李雲龍的方向，露出了她這一生中，最後一個笑容。
那笑容，依舊燦爛，依舊溫柔。
二營長張富貴，高高地舉起了手臂。
他閉上了眼睛。
然後，猛地向下一揮。
“開炮！”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怒吼，從意大利炮的炮口爆發出來。
大地，爲之震顫。
巨大的炮彈，帶着所有人的絕望與悲憤，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死亡的弧線。
它的目標，是那麼的清晰。
天幕的鏡頭，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顆炮彈，精準地，砸在了平安縣城的城樓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只有一瞬間的，極致的寂靜。
緊接着，一團巨大而熾熱的火球，猛地從城樓中央爆開。
毀滅，開始了。
磚石，木梁，瓦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巨大的爆炸中，被撕裂，被粉碎，被拋向天空。
而那個穿着紅嫁衣的，帶着笑容的身影，就在那團火光亮起的一瞬間，被徹底吞噬。
連同她所有的愛，所有的恨，所有的不舍，與所有的決絕。
灰飛煙滅。
爆炸的沖擊波，席卷了整個戰場。
但沒有人去躲避。
所有人都只是那麼站着，或坐着，或跪着。
呆呆地，看着那片沖天的火海。
戰壕裏，李雲龍，就那麼站着。
在炮彈出膛的那一刻，他就那麼站着。
在城樓被炸毀的那一刻，他還是那麼站着。
他像一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像，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火海。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的眼中，沒有神采。
仿佛他的靈魂，已經隨着那一聲炮響，隨着那座城樓，一同，被徹底摧毀。
358團陣地。
楚雲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忍再看。
也不必再看。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軍人，所有的男人，在這一刻，都爲這場在炮火中完結的血色婚禮，爲這對用生命踐行了諾言的戀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重的默哀。
天幕之上，燃燒的城樓，在畫面中逐漸模糊，最終，化爲一片黑暗。
一行總結的陳詞，緩緩浮現。
【家國大義，兒女情長。英雄無悔，鐵骨柔腸。】
黑暗，持續了很久很久。
就在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份巨大的悲痛中，無法自拔時，天幕的畫面，再次發生了變化。
黑暗褪去。
一抹明亮的綠色，出現在屏幕上。
那是一片寧靜的樹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一個年輕的，穿着八路軍軍裝的警衛員，正哼着不成調的小曲，手裏提着幾只肥碩的野雞，高高興興地，從林子裏往外走。
他的身手矯健，步履輕快。
他的臉上，帶着一種淳樸而又滿足的笑容。
看到這張臉，獨立團的陣地裏，許多戰士都下意識地喊出了聲。
“和尚！”
“是魏和尚！”
正是魏大勇。
而剛剛還如同石雕一般的李雲龍，在看到魏和尚那張熟悉的笑臉時，他那空洞的眼神中，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絲火焰。
但那火焰，不再是之前爲愛人復仇的怒火。
而是一種，即將再次失去摯友的，預知了悲劇的，足以焚盡一切的殺意。
天幕之上，一個新的標題，緩緩浮現。
它的顏色，不是喜慶的紅，也不是悲傷的白。
而是一種，不祥的，如同幹涸血跡般的暗黑色。
【即將曝光——黑雲寨下，忠魂無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