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穿透稀疏的雲層,吝嗇地灑在崎嶇猙獰的礁石海岸線上。安室透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謹慎,溼滑的岩石和腳下洶涌拍岸的海浪是新的威脅。他背負着兩個生命:背上緊貼着一個縮水至孩童體型、呼吸微弱如遊絲的宮野志保(或者說,灰原哀),懷中抱着因失血過多而幾乎失去意識的隼。隼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他同樣疲憊不堪的手臂上,每一次顛簸都讓懷中的人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肩胛骨下的傷口在簡陋的包扎下依然滲出溫熱的液體,浸染了安室透的衣襟,旋即又被海風吹得冰冷。
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傷痛和疲憊。安室透那雙銳利的紫灰色眼眸在黑暗中掃視,像探照燈般搜尋着任何能提供遮蔽和喘息的地方。遠離琴酒直升機消失的方向,深入這片更加荒僻、人跡罕至的海岸線內部,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終於,在攀過一片陡峭的黑色岩壁後,安室透發現了一線生機——一個被巨大岩石半掩着的狹窄縫隙。入口處被海浪沖刷得異常溼滑,但內部似乎有幹燥的沙地。他小心翼翼地先將隼放下,讓他靠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岩石上,隨即解下背上的灰原哀。小女孩的身體冰涼得嚇人,小小的身軀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着。
安室透迅速檢查了隼的情況。脈搏微弱而急促,體溫低得驚人,嘴唇呈現出不祥的青紫色。肩後的傷口雖然被臨時加壓止血,但浸泡過海水,邊緣已經開始紅腫,情況極不樂觀。他必須立刻進行更徹底的處理。
“堅持住,隼。”安室透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再次撕開自己身上僅存的、相對幹燥的內襯布料,作爲新的繃帶。然後,他撬開隼緊咬的牙關,將醫療包裏最後一支消炎藥粉——這是他們僅存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盡可能多地灑在傷口深處。粉末接觸到血肉的瞬間,隼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額頭瞬間布滿冷汗。安室透眼神一凝,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迅速用幹淨的布條重新進行加壓包扎,勒緊,確保止血效果最大化。
處理完隼的傷口,安室透立刻轉向灰原哀。他將她平放在相對幹燥的沙地上,脫下自己那件溼透但相對厚實的馬甲(裏面層是速幹材質,外層溼透但內襯尚存一絲暖意),仔細地裹在她嬌小的身體上。他輕輕抬起她的下頜,確保呼吸道暢通。她的體溫同樣低得可怕,呼吸淺而急促。安室透毫不猶豫地解開自己溼冷的襯衫,只留下背心,然後將灰原哀冰冷的、小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他能感覺到她細微的、如同受驚小鳥般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傳遞過來,微弱卻頑強。
“志保…不,灰原哀…”安室透低聲呼喚着,既是確認她的狀態,也是在提醒自己她此刻的身份,“活下去。”
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疲憊感和傷口的疼痛才如潮水般洶涌襲來。安室透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劇烈地喘息着。寒冷、失血(他自己也有多處擦傷和可能的骨裂)、精神的高度緊張,都在透支着他的極限。但他不能倒下。他警惕地傾聽着外面的動靜——只有永恒的海浪聲和海風的嗚咽。琴酒的直升機沒有回來,但這片死寂的荒涼海岸同樣危機四伏。
時間在寒冷和煎熬中緩慢流逝。隼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穩了一些,但依舊昏迷不醒,體溫回升緩慢。灰原哀在安室透的懷抱中,冰冷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但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小時,也許更久。蜷縮在安室透懷中的灰原哀,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緊接着,她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掙扎着,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野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安室透線條緊繃的下頜,和他沾着血污與海鹽的脖頸。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劇烈的頭痛和全身細胞仿佛被撕裂又強行糅合在一起的劇痛讓她瞬間蹙緊了小小的眉頭,發出一聲細弱蚊蚋的呻吟。
“……痛……” 稚嫩的、帶着濃濃鼻音的童音,虛弱得幾乎被海浪聲淹沒。
安室透渾身一震,立刻低頭看向懷中的女孩。那雙曾經屬於宮野志保的、帶着疏離與智慧的冰藍色眼眸,此刻在小小的臉龐上睜開,充滿了孩童般的迷茫和難以承受的痛苦,但深處的堅韌卻依稀可辨。
“灰原!”安室透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如釋重負,“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哪裏痛?”他迅速檢查她的狀態,體溫似乎回升了一些,但小臉依舊蒼白。
灰原哀(她瞬間理解了安室透稱呼改變的含義,也模糊地感知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艱難地轉動着眼珠,目光掃過安室透滿是疲憊和傷痕的臉,又落在他身後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隼身上。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冰錐刺入腦海——冰冷的海水、震耳欲聾的爆炸、撕裂身體的劇痛、金發男人強有力的手臂、以及那將她拖入深淵的、身體內部崩解的恐怖感覺……
“SILVER…01……”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揪緊了安室透的背心,聲音破碎而虛弱,“逆轉…太…太粗暴……細胞……重構……”劇烈的疼痛讓她再次蜷縮起來,小臉皺成一團。
“我知道。”安室透收緊手臂,給予她支撐和微弱的安全感,“別說話,節省體力。我們現在暫時安全。”他言簡意賅地說明了當前的處境:琴酒離開,他們躲藏在海岸礁石縫隙中,隼重傷急需救治。
灰原哀強忍着痛苦,冰藍色的眼眸望向隼的方向,充滿了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她掙扎着,試圖集中精神:“他……傷口……感染……危險……”
“我處理過了,用了最後的消炎藥。”安室透沉聲道。
灰原哀微微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不……夠……需要……抗生素……更強效的……”她的目光艱難地掃視着安室透放在一旁的、被海水泡過的防水醫療包,“包裏……內層……夾縫……有……應急膠囊……紅白……各一……”
安室透眼神一凜,立刻拿起醫療包。這個包設計精巧,他之前只檢查了主層。他迅速摸索,果然在包體側面的一個極其隱蔽的防水夾層裏,摸到了兩顆小小的、硬質的膠囊。一顆外殼是暗紅色,一顆是珍珠白。
“紅色……給他……”灰原哀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仿佛隨時會再次陷入昏迷,“廣譜…強效……抗生素……能撐……24小時……白色……我的……鎮痛……穩定……細胞……”說完最後一個字,她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皮沉重地合上,小小的身體再次軟倒在安室透懷中,呼吸雖然微弱但似乎比剛才平穩了一些。
安室透沒有絲毫猶豫。他立刻撬開隼的嘴,小心地將那顆暗紅色的膠囊塞入他口中深處,然後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無意識地做了個吞咽動作。看着膠囊順利滑下,安室透才稍稍鬆了口氣。這可能是隼活下去的關鍵24小時。
他將那顆珍珠白的膠囊收好,看着懷中再次陷入昏迷的灰原哀,眼神復雜。這個女孩,即使在自身經歷如此劇變和痛苦之時,依舊保持着驚人的冷靜和判斷力,甚至爲同伴留下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重新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繼續溫暖着她小小的身體。目光投向縫隙外。月光下的海面依舊洶涌,礁石嶙峋如鬼影。暫時的安全並不意味着脫離險境。琴酒雖然離開,但組織的地面力量是否會隨後展開搜索?隼的傷勢能否撐到他們找到真正的救援?灰原哀的狀態又會如何發展?還有自己身上多處積累的傷痛和疲憊……
每一個問題都沉重如山。
安室透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懷中的灰原哀和身旁的隼都盡可能舒適一些。他靠着冰冷的岩壁,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一種淺層的休息狀態,同時每一根神經都保持着最高警戒,如同蟄伏的獵豹。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發出單調而永恒的轟鳴。在這片被月光和黑暗分割的狹小空間裏,三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緊緊依偎。寒冷、疼痛和死亡的氣息尚未散去,但微弱的生命之火,在經歷了狂風暴雨般的摧殘後,依舊頑強地燃燒着。
活下去。
前方的路依舊被濃重的黑暗籠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陷阱。但此刻,在這冰冷岩石的懷抱裏,喘息與堅持,就是他們對抗整個黑暗世界的全部武器。黎明還很遙遠,而生存的戰鬥,在寂靜中無聲地持續着。安室透的紫灰色眼眸在陰影中睜開一線,如同最鋒利的刀鋒,穿透黑暗,望向那危機四伏、卻又必須踏上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