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冷的、帶着濃重消毒水與金屬鏽蝕混合的腐朽氣味，取代了硝煙與血腥，粗暴地灌入夜魘的鼻腔。幽藍通道漩渦坍縮的最後一縷光芒在他身後湮滅，將鏽鐵集市那地獄般的喧囂徹底隔絕。
絕對的黑暗。
並非純粹的無光，而是某種更粘稠、更壓抑的“存在”吞噬了光線。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汞，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體內撕裂般的傷痛，也攪動着因吞噬深淵腐肉而沉澱在髒腑深處的、令人作嘔的滑膩感與精神層面的細微麻癢。
夜魘覆蓋着暗金鱗片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巨大的虎爪下意識地收緊。腋下傳來的、屬於小七的微弱體溫和幾乎不可聞的呼吸，是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活物證明。他猩紅的瞳孔在絕對黑暗中如同兩滴燃燒的血，緩慢地掃視着四周。
鯨圖騰的廣域感知在彌迦強制開啓通道時被撬動了一絲縫隙，此刻，這絲縫隙正被動地、貪婪地汲取着環境信息，反饋回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圖景。
他們身處一條極其寬闊的金屬回廊。腳下是覆蓋着厚厚塵垢的網格狀金屬地板，縫隙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兩側是高聳、鏽跡斑斑的金屬牆壁，一直延伸到感知的極限。牆壁上布滿了巨大的、早已停止運作的管道接口，如同巨獸脫落的髒器斷口，有些管道斷裂垂落，扭曲的金屬斷面在黑暗中勾勒出猙獰的剪影。
頭頂，原本應是照明矩陣的地方，只剩下零星幾盞應急燈，散發着慘淡的、隨時可能熄滅的暗綠色幽光，將巨大的、如同肋骨般支撐着穹頂的金屬桁架映照得影影綽綽，更添幾分陰森。
這裏彌漫着裁光特有的、冰冷到極致的秩序氣息，但已被時間、廢棄和某種更污穢的東西徹底扭曲、玷污。空氣中除了濃重的鏽蝕和消毒水殘留，還漂浮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於福爾馬林混合着腐敗有機質的甜腥氣味。
“呃......”夜魘喉嚨裏滾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空虛感，那比傷痛更致命的飢餓感，如同蘇醒的億萬只毒蟲，再次瘋狂啃噬着他的神經末梢。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空蕩的皮囊裏擂鼓，催促着去掠奪、去吞噬。腋下那個微弱生命散發的氣息，此刻在飢餓的感知中，被無限放大，像一塊散發着誘人熱量的、毫無防備的鮮肉。
猩紅的瞳孔死死盯住小七蒼白、沾滿污跡的側臉。覆蓋着鱗片的巨大虎爪，指尖微微顫抖着，緩緩抬起，朝着女孩脆弱的脖頸探去。冰冷的鱗片幾乎要觸碰到她溫熱的皮膚。他能感覺到自己口腔中分泌的、帶着深淵腐肉苦澀味的唾液。
吃掉她…補充…力量…
獸性的低語在意識深處咆哮。
就在這時——
嗡…嗡…嗡…
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電磁噪音，如同垂死蚊蠅的振翅，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聲音來源飄忽不定，仿佛來自四面八方鏽蝕的牆壁深處，又像是從腳下深不見底的網格深淵中滲出。
夜魘的動作猛地一滯！探向小七脖頸的虎爪停在半空。猩紅的瞳孔瞬間收縮成危險的針尖，如同被驚擾的頂級掠食者，警惕地轉向噪音傳來的方向。飢餓被更高優先級的威脅感知暫時壓制。
鯨圖騰那絲被動的感知被這噪音強行刺激，反饋的圖像驟然清晰了一絲！在左前方約二十米外，一處斷裂的巨大管道陰影下，一個扭曲的、匍匐在地的輪廓被勾勒出來！
那東西像是由數具人類骸骨和生鏽的金屬管線強行拼湊而成，勉強維持着人形。它的“頭顱”是一個被砸扁了一半、閃爍着微弱不穩定紅光的半球形傳感器，連接着斷裂的頸椎骨。
“軀幹”由扭曲的金屬肋骨和破碎的合成肌肉束構成，一條鏽跡斑斑的金屬脊椎延伸出去，連接着兩條手臂——一條是末端焊接着旋轉切割片的機械臂，另一條則是完全由森森白骨構成的、指骨異常鋒利的骨爪！它的下半身則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條如同金屬蜈蚣節肢般的、鏽蝕嚴重的機械腿，支撐着它以一種極其詭異、抽搐的姿態趴伏在地面上。
淨化者遺骸…深淵污染…
一個冰冷的、源自林夜記憶碎片的名詞，如同沉船的碎片，在夜魘狂暴的意識海中一閃而過。這是裁光“秩序淨化”部隊的殘骸，被織淵的深淵力量污染後，變成了徘徊在廢棄設施中的、毫無理智的殺戮機器，只殘留着對“非秩序”生命體的毀滅本能。
那東西似乎也察覺到了活物的氣息。它那顆扁平的傳感器頭顱猛地轉向夜魘和小七的方向，僅存的半邊“臉”上，紅色的光點瘋狂閃爍起來，發出更加急促、尖銳的“嗡嗡”聲！
唰！
沒有任何預兆！那白骨構成的利爪猛地插入身下的網格地板縫隙！緊接着，它那數條鏽蝕的蜈蚣節肢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整個扭曲的身體如同被強弓射出的腐爛箭矢，帶着一股濃烈的金屬鏽蝕和有機腐敗的混合惡臭，朝着夜魘和小七猛撲而來！速度極快，那旋轉的切割片發出刺耳的尖嘯，白骨利爪直指夜魘腋下的小七！
威脅！對“所有物”的威脅！
夜魘猩紅的瞳孔中，冰冷的殺意瞬間壓倒了飢餓的灼燒！一股源自守護領地和戰利品的狂暴怒火轟然升騰！他甚至沒有放下小七，覆蓋着暗金鱗片的左腿肌肉瞬間賁張，如同蓄滿萬鈞之力的彈簧，狠狠踏向地面！
轟！
網格地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向下凹陷變形！夜魘的身體借着反沖之力，如同鬼魅般向右側橫移！動作迅猛卻帶着重傷下的沉重感。
嗤啦！
白骨利爪擦着他之前站立位置的後方空氣狠狠劃過，帶起的腥風刮得小七散亂的發絲飛揚。那旋轉切割片更是將旁邊一根垂落的鏽蝕管道斬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和深深的凹痕！
一擊落空，淨化者遺骸的機械蜈蚣腿猛地蹬踏牆壁，強行扭轉方向，傳感器頭顱死死鎖定夜魘，再次撲上！它沒有戰術，只有最原始、最瘋狂的攻擊欲望！
“吼！”夜魘發出一聲不耐的咆哮。重傷的身體和夾着小七的姿勢極大地限制了他的靈活性。面對這不知疼痛、悍不畏死的污染造物，他需要速戰速決！巨大的虎爪不再猶豫，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悍然迎向再次撲來的白骨利爪！
鐺——咔嚓！！！
刺耳的金鐵交鳴伴隨着骨骼碎裂的脆響！巨大的力量差距下，那看似鋒利的白骨利爪如同脆弱的枯枝，被夜魘的虎爪硬生生拍得粉碎！碎裂的骨渣混合着粘稠的黑色粘液四散飛濺！
但淨化者遺骸的攻擊並未停止！在利爪被拍碎的瞬間，它那條焊接着旋轉切割片的機械臂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帶着刺耳的嗡鳴，狠狠切向夜魘支撐身體的右腿膝蓋關節！
角度刁鑽！時機狠辣！
夜魘瞳孔一縮！重傷的身體和夾着小七的姿勢讓他無法完全閃避！他只能猛地擰腰，將小七向身後一帶，同時覆蓋着暗金鱗片的右腿膝蓋微屈，硬生生迎向那高速旋轉的切割片！
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切割聲爆響！火星如同煙花般在昏暗的回廊中迸射！高速旋轉的切割片狠狠啃噬在夜魘膝蓋覆蓋的暗金鱗片上！鱗片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光澤劇烈閃爍、明滅不定！巨大的切割力混合着震動，透過鱗片傳遞到骨骼，帶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和酸麻！
深淵污染的侵蝕感也順着切割片瘋狂涌來！
“呃啊！”夜魘痛哼一聲，眼中凶光大盛！劇痛徹底點燃了凶性！他左手的虎爪不再顧及防御，五指如鉤，帶着同歸於盡的狠厲，狠狠抓向淨化者遺骸那顆瘋狂閃爍的傳感器頭顱！他要捏爆這個核心！
然而，淨化者遺骸似乎預判了他的反擊！它那數條蜈蚣般的機械腿猛地向後一蹬，整個身體如同受驚的蟑螂般向後彈射！夜魘的虎爪擦着它頭顱的邊緣掠過，只在鏽蝕的金屬外殼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
狡猾！這東西殘留的戰鬥程序在深淵污染的扭曲下，竟多了一絲詭異的狡詐和求生本能！
夜魘一擊落空，右腿膝蓋的劇痛和切割片帶來的持續震動讓他動作一滯。淨化者遺骸落在數米外，僅剩的機械臂切割片依舊高速旋轉，發出挑釁般的嗡鳴，那顆扁平的傳感器頭顱紅光急促閃爍，似乎在分析着下一次進攻的角度。它斷掉的白骨手臂處，黑色的粘液如同活物般蠕動着，似乎有新的、更惡心的東西在緩慢滋生。
就在這時——
“咳…咳咳…”一陣微弱到幾乎被切割片嗡鳴掩蓋的咳嗽聲，從夜魘腋下傳來。
小七！
她緊閉的睫毛劇烈顫抖着，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身體因爲劇烈的咳嗽而微微抽搐。貓圖騰應激覺醒帶來的透支和深淵環境的污染，正在侵蝕她脆弱的身體。她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風中殘燭。
這突如其來的微弱動靜，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冰水，在夜魘狂暴的意識中激起了一圈漣漪。
猩紅的瞳孔猛地轉向腋下那張痛苦的小臉。一股源自林夜意識最深處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焦灼感，如同纖細卻堅韌的絲線，瞬間穿透了飢餓與暴怒的迷霧，狠狠勒緊了夜魘的核心！
保護她…不能死…
這並非夜魘自身的意志，而是來自那個被壓制在深淵之下的、名爲林夜的存在的本能呐喊！這呐喊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瞬間幹擾了夜魘對眼前“獵物”的專注。
淨化者遺骸顯然不會放過這轉瞬即逝的破綻！它那蜈蚣般的機械腿再次爆發出動力，整個扭曲的身軀化作一道殘影，切割片撕裂空氣，目標直指因小七咳嗽而分神、動作出現遲滯的夜魘！
這一次，它的攻擊軌跡更加詭異難測，切割片高速旋轉的殘影在空中劃出一道致命的弧線，籠罩了夜魘的上半身和被他護在身側的小七！
致命的威脅近在咫尺！夜魘眼中猩紅光芒暴漲，本能地就要爆發力量硬撼。
然而——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意念流，毫無征兆地再次穿透厚重的黑暗，直接印入夜魘混亂的意識核心：
“目標生命體征下降。污染指數上升。威脅評估：淨化者遺骸（深淵變體-β）。執行方案：規避。坐標指引：前方左轉，第三淨化池控制室。通道：維持性開啓。”
伴隨着彌迦的意念，前方約五十米外，一處被巨大斷裂管道遮擋的牆壁拐角後方，一點幽藍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燈塔，微弱卻堅定。
彌迦在指引！它要夜魘放棄戰鬥，帶着小七前往更“安全”的控制室！冰冷的指令再次與夜魘狂暴的殺戮本能激烈沖突！
是戰？撕碎眼前這惡心的蟲子，用它的殘骸填補飢餓？還是逃？遵循彌迦的指引，保護腋下這個脆弱卻牽動着另一個靈魂的“累贅”？
淨化者遺骸的切割片帶着死亡的尖嘯，已至眼前！小七痛苦的咳嗽聲如同背景音。幽藍的坐標在黑暗中無聲閃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夜魘覆蓋着暗金鱗片的臉龐在慘綠應急燈和切割片火星的映照下，扭曲成一個充滿原始獸性、深淵污穢與人性掙扎的恐怖圖騰。他喉嚨裏滾動着意義不明的低吼，巨大的虎爪緊握，暗金色的光澤在劇痛、飢餓、暴怒與那一絲微弱卻頑固的“守護”指令下，劇烈地明滅、閃爍......
虎口之下，是深淵的低語，是彌迦的冰冷指引，更是生死抉擇的瞬間。回廊深處，只有切割片刺耳的尖嘯，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