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邦的反撲比預想的更加凶猛和直接。
安全屋的網絡遭遇了持續不斷的高強度攻擊,試圖定位張毅的確切位置和破譯他的加密通訊。大廈的安保系統也多次觸發警報,雖然都被“山貓”團隊及時化解,但那種如芒在背的壓迫感揮之不去。
更讓張毅心頭一緊的,是“山貓”傳來的關於海夏的最新消息。她住所附近的監視者增加了,甚至有一次,她外出采訪時,車輛被不明車輛惡意別停,雖然她機警地立刻駛入人多的地方擺脫了糾纏,但危險信號已經再明顯不過。
林振邦在用這種方式警告所有潛在的“合作者”,也是在試探張毅的底線。
張毅坐在冰冷的數據堡壘中心,屏幕上跳動的綠色數字(代表做空盈利)和紅色警報交織,映照着他同樣冰冷的臉。一股暴戾的、想要用更極端手段徹底摧毀林家的沖動,在他心中翻涌。系統賦予的力量和巨額財富,像毒品一樣誘使他滑向更深的黑暗,用純粹的、無差別的毀滅來解決問題。
就在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考慮是否要動用一些更激進的、可能波及無辜的金融手段時,內部通訊器響起了“山貓”刻意壓低的聲音:
“張先生,海夏記者在安全通道,她堅持要見您。說有緊急情況。”
張毅眉頭一皺。她怎麼又來了?而且在這個敏感時刻?他不喜歡計劃外的變數。
“讓她上來。”他最終還是同意了。或許,是她那邊掌握了什麼新的關鍵信息。
幾分鍾後,書房門被推開。海夏快步走了進來,她今天穿着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運動裝,頭發簡單地束在腦後,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銳利,只是那銳利中,摻雜了一絲……擔憂?
“你不該來這裏。”張毅率先開口,語氣帶着一絲責備,“林振邦的人盯你盯得很緊。”
“我知道。”海夏走到他面前,沒有坐下,目光直接落在他的臉上,仿佛要穿透他刻意維持的冷靜外殼,“但我必須來。張毅,你看看你自己。”
張毅微微一怔。
海夏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力:“你把自己關在這個冰冷的堡壘裏,眼睛裏只有數字、圖表和你的獵殺計劃。你還能感受到別的嗎?憤怒?快意?或者……哪怕一點點,對可能波及無辜者的遲疑?”
張毅沉默着,與她對視。他試圖用【信息觸角】去感知她的情緒,反饋回來的卻是一種復雜的混合物——強烈的“擔憂”,清晰的“不贊同”,以及一種更深層的、試圖“拉住”什麼的急切。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張毅的聲音幹澀,“林振邦已經對你出手了。”
“我知道!所以我更清楚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什麼!”海夏的語氣激動起來,“但我們要摧毀的是林家罪惡的根基,不是變成和他們一樣不擇手段的怪物!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一把只剩下鋒利、沒有溫度的刀!這樣下去,就算你贏了,最後剩下的會是什麼?一個被仇恨和殺戮欲望填滿的空殼嗎?”
她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張毅心上某個被他自己刻意忽略和麻痹的地方。
空殼?
他想起獲得系統之初,那種復仇的快意和掌控力量的迷醉。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尤其是連鎖獵殺之後,那種感覺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近乎本能的追逐——追逐更多的獵殺,更多的財富,更徹底的毀滅。他享受這個過程,卻不再能清晰地感知到過程之外的自己。
海夏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恍惚,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堅定:“張毅,我們合作,不僅僅是爲了搞垮林家。我是記者,我的職責是揭露真相,維護某種……或許你覺得可笑的‘公道’。而你,我相信你最初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復仇,更是想奪回某種被踐踏的尊嚴和秩序,對嗎?”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別讓獵殺本身,吞噬了你最初想要守護的東西。別讓你自己,變成你最初憎恨的那種人。”
書房裏陷入一片死寂。
張毅緩緩低下頭,看着自己因爲長時間操作鍵盤而有些蒼白的手指。他想起了被裁員那天的羞辱,想起了林曉薇的背叛,想起了王明達晃動的愛馬仕皮帶扣……那些清晰的痛楚,不知何時,已經被一種更宏大、也更虛無的獵殺興奮所覆蓋。
海夏的話,像一道強光,照進了他內心那片逐漸被黑暗侵蝕的角落。她看到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變化。
他再次抬起頭,看向海夏。這一次,他的目光裏少了些冰冷的算計,多了些復雜的審視。
這個女人,不僅膽大,而且……敏銳得可怕。她不僅僅是一個合作的“棋子”,更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正在滑落的軌跡。
“你冒着風險來這裏,就是爲了對我說這些?”張毅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海夏坦然承認,“因爲我覺得,如果我們真的是‘共犯’,那就不應該只是利益的結合。至少……我不希望我的合作夥伴,在勝利之前,就先迷失在自己釋放的黑暗裏。”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真誠:“我們需要贏,但更要清楚爲什麼而贏。”
張毅久久沒有說話。安全屋裏只有機器運行的微弱噪音。某種堅硬的、包裹着他內心的外殼,似乎在悄然裂開一道縫隙。
他忽然意識到,海夏的出現,對他而言,或許不僅僅是戰略上的補充。在充斥着冰冷數據、血腥獵殺和“暗影”詭異算計的漩渦裏,她是唯一一個帶着溫度、試圖將他拉回“人間”的錨點。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悸動。
“我知道了。”最終,他給出了一個簡短的回應。沒有承諾,沒有保證,但海夏能感覺到,他聽進去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
“林家正在通過地下渠道大規模調動資金,試圖穩住他們在東南亞的實體資產,尤其是棕櫚油產業的現金流。”張毅忽然轉換了話題,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靜,但那份冰冷的戾氣似乎淡去了一些,“你的報道重創了他們的聲譽和國際市場,但還不足以致命。我們需要找到他們資金鏈上,最致命的那一環。”
海夏立刻進入狀態:“我這邊也在深挖,林家與幾家跨國貿易公司有長期供貨合同,其中幾家歐洲公司對環保和人權問題極其敏感,或許可以從這裏入手,施加壓力,迫使其中斷合同,截斷他們的現金回流。”
兩人再次投入到對共同敵人的分析中。但這一次,書房裏的氣氛似乎有所不同。不再僅僅是冰冷的利益交換和戰略配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理解和支撐。
陽光下的共犯,在暗夜的危機中,第一次觸及了彼此的靈魂。獵手的刀,似乎找回了一點不應屬於它的溫度,而這溫度,或許將成爲他在這場殘酷遊戲中,最重要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