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在黎明前趕到,診斷明確:着涼引發的高熱,加上狍子精體質特殊,體溫調節機制尚未完全適應人形,
且能量因化形不穩而略顯紊亂,導致症狀來勢洶洶。他給呦呦打了退燒針,開了些溫和的退燒藥和營養液,再次叮囑注意保暖和休息,並隱晦地提醒程雲崢注意呦呦情緒和體能的劇烈波動可能加劇化形不穩定性。
程雲崢守在床邊,徹夜未眠。
他看着藥水一點點滴入呦呦細小的血管,看着那張燒得通紅的小臉在藥物作用下漸漸退去潮紅,轉爲病弱的蒼白,聽着那原本清淺的呼吸變得粗重又漸漸平穩。陳伯勸了幾次讓他去休息,都被他沉默地揮手拒絕。
天光微亮時,呦呦的體溫終於穩定下來,沉沉睡去,不再難受地哼唧。
程雲崢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才稍稍鬆懈,靠在寬大的扶手椅裏,閉目養神,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從未有過的狼狽。
呦呦這場病,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程雲崢看似堅冰般的外殼下,激起了細微卻不可忽視的漣漪。
領地“淪陷”:主臥那張象征着程雲崢絕對權威和私人領域的Kingsize大床,在呦呦病倒期間,徹底淪爲了病號專屬。
程雲崢沒有提出把他挪回客房,甚至在陳伯小心建議時,只是皺着眉,不耐地說了句:“麻煩。就在這裏。”
於是,那張昂貴、冰冷、一絲不苟的大床,第一次沾染上了不屬於程雲崢的氣息——淡淡的藥味、草莓沐浴露殘留的甜香,還有少年身上特有的、幹淨的草木氣息。
程雲崢自己則一直睡在旁邊的扶手椅上,高大的身軀蜷在裏面,顯然並不舒服。
“難喝”的藥:退燒後的呦呦依舊虛弱,需要按時吃味道古怪的藥片和營養液。每次喂藥都像一場小型戰爭。呦呦嚐過一次那苦澀的滋味後,就緊閉着嘴,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眼神裏充滿了抗拒和恐懼。程雲崢試過命令,例如“張嘴!”當然是無效的、試過捏下巴卻差點把藥打翻,最後,在陳伯欲言又止的目光下,霸總大人黑着臉,親自去廚房……榨了一杯鮮甜的草莓汁。
當那杯粉紅色的、散發着誘人甜香的果汁被端到呦呦面前時,少年眼中的抗拒瞬間變成了渴望。程雲崢面無表情地把藥片碾碎,混進一小勺草莓汁裏,遞過去。呦呦看看草莓汁,又看看程雲崢依舊板着的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抵不住草莓的誘惑,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勺子裏的混合液體……甜的!他眼睛一亮,立刻張大嘴,乖乖地讓程雲崢把藥喂了進去,然後迫不及待地捧起那杯純草莓汁,小口小口地喝起來,滿足地眯着眼。
從此,喂藥時間多了一道固定程序:霸總親自榨草莓汁,雖然動作粗暴,草莓被蹂躪得不成樣子。陳伯看着廚房裏一片狼藉的草莓殘骸和面無表情處理“凶案現場”的先生,默默低下了頭。
“無聊”的陪伴:呦呦病中無聊,精神稍好一點就眼巴巴地看着窗外,或者對着天花板發呆,小臉蔫蔫的。程雲崢大部分時間在隔壁書房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但每次進來查看時,看到那雙因爲生病而顯得格外水潤、帶着點可憐兮兮意味的大眼睛,眉頭總會不自覺地蹙緊。終於有一天,他冷着臉進來,手裏拿着一本……封面印着各種鮮豔水果和動物的硬殼紙板書陳伯緊急采購的幼兒認知繪本,隨手丟在呦呦的被子上。
“看這個。”他言簡意賅,語氣硬邦邦的,說完轉身就走。
呦呦好奇地拿起那本色彩鮮豔的書,笨拙地翻開。看到裏面紅彤彤的大蘋果圖片時,他驚喜地“啊”了一聲,指着圖片,又看看程雲崢離開的方向,小臉上露出了病後的第一個笑容。雖然他看不懂字,但那些熟悉的“食物”和“動物”圖案,足夠他津津有味地“研究”半天,暫時忘記了無聊。程雲崢在書房,偶爾能聽到隔壁傳來呦呦對着圖片發出的、含義不明的“咿呀”聲,他敲擊鍵盤的手指,會不自覺地停頓一下。
升級版闖禍蠢萌回歸:
幾天後,呦呦終於退燒,恢復了精神。病後的他變得有些粘人,尤其粘程雲崢。
雖然程雲崢依舊板着臉,說話簡短生硬,但呦呦似乎本能地感覺到這個“凶凶兩腳獸”在生病時“變好”了,比如給他草莓汁、給他書看、沒把他扔出去。
他會亦步亦趨地跟在程雲崢身後,像條小尾巴,即使被呵斥“別跟着!”也只是委屈地停在原地,等程雲崢走遠一點,又悄悄地、小步小步地挪過去。
這天下午,程雲崢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打一個重要的越洋電話,神情冷峻,氣場迫人。呦呦不敢靠太近,就抱着他那本水果繪本,蜷在離程雲崢幾米遠的沙發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看”書——其實是在啃書角。硬殼紙板的書角被他啃得溼漉漉、坑坑窪窪。
程雲崢眼角餘光瞥見,額角習慣性地跳了一下,但電話內容更重要,他暫時忍了。
就在這時,管家陳伯端着一個精致的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放着一杯剛煮好的、香氣四溢的頂級藍山咖啡,準備放在程雲崢手邊的茶幾上。同時,他還端着一小碟切好的、晶瑩剔透的哈密瓜,是給呦呦準備的下午水果。
呦呦的鼻子動了動。香甜的哈密瓜氣息瞬間蓋過了紙板的味道!他立刻抬起頭,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陳伯手中的水果碟,眼睛亮得像探照燈!他丟開被啃得慘不忍睹的書,哧溜一下從沙發上滑下來,像只看到食物的小狗,歡快地朝着陳伯……手裏的哈密瓜沖了過去!
陳伯正專心地將咖啡杯放到茶幾上,沒注意到身後沖過來的小炮彈。
“啊!小先生小心!”陳伯放好咖啡,剛轉身,就看見呦呦直直地朝他撞來!他下意識地想護住手裏的水果碟,身體微微側開。
然而,呦呦的目標從來就不是陳伯,而是那碟哈密瓜!他眼裏只有那金黃色的、散發着甜香的果肉!在陳伯側身的瞬間,呦呦的小手已經伸向了果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果肉的刹那——
他的腳被沙發邊垂落的地毯流蘇絆了一下!
“啊——!”呦呦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徹底失去平衡,像個失控的小炮彈,整個人朝着茶幾的方向撲倒下去!
“小心!”陳伯魂飛魄散,伸手去撈,卻只碰到了呦呦的衣角。
程雲崢在驚呼響起的瞬間就猛地轉過身,瞳孔驟縮!
時間仿佛被慢放。
呦呦小小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個短短的弧線。
他揮舞着雙手,試圖抓住什麼。
他驚慌的大眼睛正對着茶幾上那杯剛剛放下的、滾燙的、幾乎滿溢的咖啡杯!
“砰!譁啦——!”
一聲悶響伴隨着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音,以及液體潑濺的聲音,同時響起!
呦呦重重地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幸運地避開了尖銳的玻璃碎片。但——
那杯滾燙的、深褐色的咖啡,如同潑墨一般,精準無比地……潑了他一頭一臉!滾燙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他淺色的睡衣前襟和頭發,幾滴甚至濺到了他光潔的額頭上!
“嗚哇——!!!”短暫的呆滯後,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間爆發!滾燙的灼痛感、溼漉漉黏膩的觸感、巨大的驚嚇混合在一起,讓呦呦疼得在地上蜷縮起來,小手胡亂地抹着臉和脖子,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那碟哈密瓜也打翻在地,果肉滾落,沾滿了咖啡漬和地毯絨毛。
程雲崢的電話早已脫手掉在地上。他幾乎是瞬移到了呦呦身邊,臉色鐵青,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一把將蜷縮哭泣的少年撈起來,顧不得自己昂貴的西裝被咖啡沾染,大手急切地抹開他臉上滾燙的咖啡液,檢查他被燙到的皮膚。
還好!咖啡雖然滾燙,但潑灑的瞬間有緩沖,加上睡衣吸走了一部分熱量,皮膚只是紅了一片,沒有起泡。額頭濺到的幾滴也很快被擦掉,只有淺淺的紅印。
但驚嚇和疼痛是實打實的。呦呦哭得渾身發抖,緊緊抓着程雲崢胸前的衣服,滾燙的眼淚混合着咖啡漬,把程雲崢的襯衫前襟弄得一塌糊塗。他像只受驚過度、被淋溼的小動物,只會發出絕望的嗚咽:“嗚……燙……疼……怕……”
陳伯已經嚇傻了,手忙腳亂地拿來了冰袋和幹淨的溼毛巾。“先生!小先生他……”
“閉嘴!”程雲崢低吼一聲,聲音帶着壓抑的暴怒。他一手接過冰袋,用毛巾包好,小心翼翼地敷在呦呦紅了一片的前胸皮膚上,另一只手緊緊抱着懷裏顫抖哭泣的身體,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試圖安撫。動作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姿態。
冰涼的觸感緩解了灼痛,熟悉的懷抱(雖然帶着咖啡味和怒氣)帶來了些許安全感。呦呦的哭聲漸漸小了,變成了壓抑的抽噎,小臉埋在程雲崢頸窩裏,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滾燙的眼淚浸溼了他的皮膚。
程雲崢抱着他,感受着懷裏小小的身體傳來的驚悸和依賴,再看看地上狼藉的咖啡漬、碎裂的骨瓷杯、滾落的哈密瓜,以及少年被咖啡染成深褐色的頭發和睡衣……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底翻騰的怒火已經沉澱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無奈。
他抱着呦呦站起身,無視自己一身的狼狽,對陳伯丟下一句:“收拾幹淨。”然後,大步走向浴室的方向,聲音低沉,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生澀的安撫意味:
“……別哭了。”
“帶你去……洗幹淨。”
水聲譁譁響起,掩蓋了呦呦漸漸平息的抽噎。
程雲崢站在浴室門口,看着裏面陳伯小心翼翼地幫呦呦沖洗頭發和身體,換下髒污的睡衣。少年白皙的皮膚上那片刺眼的紅痕格外醒目。
他抬手,煩躁地扯了扯自己被咖啡和淚水弄髒的領帶,昂貴的絲質領帶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指印。
蠢。
太蠢了。
又蠢又麻煩,還總能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制造災難。
程雲崢在心底第無數次重復着這些標籤。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呦呦被熱水蒸汽熏得微微發紅、還帶着點委屈的小臉上時,那句習慣性的、帶着嫌棄的“蠢東西”,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復雜的、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像是無奈,像是煩躁,像是責任……
又像是一點點,微不可察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