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與刻意的遺忘中滑過幾天。
蘇語薇依舊渾渾噩噩,抵押合同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讓她寢食難安。江子默拿到錢後,起初還安撫了她幾句,說很快就能還上,但最近聯系卻漸漸少了,電話時常不接,信息也回得敷衍,那種隱約的不安感在她心中越來越清晰。
她不敢跟父母說,只能自己硬扛着這份恐懼和悔恨。上班也提不起精神,在茶水間偶然聽到下屬李曼琪和另一個同事閒聊,提到新程運營最近在星河灣有個挺大的社區活動,負責的經理姓沈,能力很強。
姓沈……新程運營……
這幾個字像電流一樣擊中了蘇語薇。她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沈亦風。他跳槽去了新公司,原來是在負責這個項目。
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驅使着她。她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想看看他,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或許,或許他看到自己現在這麼可憐、這麼無助,會心軟呢?畢竟他們有五年的感情啊!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壓下。
周六上午,星河灣社區中心廣場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新程運營的“便民服務日”活動正在這裏舉行。藍色的帳篷支棱着,穿着統一馬甲的志願者穿梭忙碌,免費理發的攤位前老人排起了隊,小家電維修處也圍了不少人,兒童繪本角傳來孩子們稚嫩的笑聲。
蘇語薇穿着一件素色的連衣裙,臉色蒼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與周圍熱鬧歡快的氣氛格格不入。她躲在廣場邊緣一棵大樹的陰影裏,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就看到了他。
沈亦風穿着和新程運營志願者同款的深藍色馬甲,正彎腰在一個“陽光繪本角”的帳篷前。他面前是一位坐着輪椅、頭發花白的老奶奶,老奶奶似乎想把輪椅挪到更陰涼的位置,但操作有些不便。
沈亦風臉上帶着溫和耐心的笑容,正小心翼翼地幫老人調整着輪椅的方向和遮陽棚的角度,一邊調整,一邊低聲和老人說着什麼,仿佛在詢問這樣是否合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神情,細致,體貼,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沉穩。
這一幕,如此熟悉。
曾經,他也是這樣,在她生病時徹夜不眠地守在床邊,在她加班累極時默默遞上一杯溫水,在她因爲工作煩惱時耐心開解……他的溫柔和細致,曾經是只屬於她的港灣。
可現在,這份溫柔依舊存在,卻對着陌生人自然流露,而與她,已經隔了千山萬水。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強烈的悔恨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她。她失去了他,她真的永遠失去這個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男人了!
不,她不能接受!
一股不管不顧的沖動涌上頭頂,她再也顧不得周圍的人群,顧不得自己的形象,猛地從樹蔭下沖了出去,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沈亦風面前。
“亦風!”
她聲音嘶啞地喊了一聲,帶着哭腔,成功地讓背對着她的沈亦風動作一頓。
沈亦風幫老奶奶固定好輪椅,直起身,轉過來。當他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臉色慘白、眼眶通紅的蘇語薇時,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厭煩,隨即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蘇小姐,有事?”他的稱呼冰冷而疏遠。
這聲“蘇小姐”像一盆冰水,澆得蘇語薇渾身一顫。但她此刻已經被絕望和沖動支配,上前一步,死死抓住沈亦風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
“亦風,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她語無倫次,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你看我現在……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房子,房子我已經抵押了……三十萬……我籤了字了……我現在好怕,亦風,你幫幫我,你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我知道你最有辦法了……”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把最不堪、最後怕的事情說了出來,試圖用她的狼狽和可憐喚起他哪怕一絲一毫的舊情。
沈亦風的手臂在她手中僵硬着。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和劇烈的顫抖,能聽到她話語裏真實的恐懼。
若是以前,看到她這副樣子,聽到她遇到這麼大的麻煩,他一定會心急如焚,想盡一切辦法幫她解決。
可現在……
他腦海中閃過停車場那不堪的一幕,閃過她爲江子默辯解的樣子,閃過那份酒店監控截圖……所有的憐憫和心疼,在那一刻早已被碾碎成灰。
他緩緩地,但異常堅定地,將自己的手臂從她冰涼的手中抽了出來。動作不快,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拒絕。
他低頭看着淚流滿面、狼狽不堪的蘇語薇,眼神裏沒有厭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寒。
“蘇語薇,”他叫她的全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路,是你自己選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蒼白驚恐的臉,繼續用那種沒有波瀾的語調說道:
“後果,也只能你自己承擔。”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打擾了工作的陌生人。他轉過身,對着旁邊一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志願者簡單交代了兩句,然後便邁開腳步,朝着活動協調中心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決絕。
沒有回頭,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再多給她一秒鍾的時間。
蘇語薇伸出的手還僵在半空中,指尖殘留着他手臂布料粗糙的觸感,和他抽離時那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就這樣走了。
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帶着那股熟悉的、曾經只屬於她的沉穩氣息,卻連一絲多餘的眼風都沒有施舍給她。
周圍是喧鬧的人聲,孩子們的歡笑,老人們的交談……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刻遠去,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她只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以及沈亦風那句冰冷的話在腦海中反復回響——
“路是你自己選的,後果也只能你自己承擔。”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越來越遠的、無比熟悉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他們之間,真的已經隔了一道看不見底、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不會再回頭了。
而她,只能獨自一人,留在這邊,面對她自己親手選擇的、正在逐漸顯露猙獰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