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色深沉如墨,宮燈在風中搖曳,投下幢幢鬼影。文淵閣巨大的輪廓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尊蟄伏的巨獸。雲昭月換上深青色便於行動的窄袖常服,頭發利落地挽起,只帶了一柄藏在袖中的短小鋒利匕首——這是慕容錚通過墨爻秘密送來的防身之物。青蟬被她強留在碧霄宮,以防萬一。

她如同幽靈般,貼着宮牆的陰影潛行。巡夜侍衛規律的梆子聲和腳步聲在遠處回蕩。有了前一夜的經驗,加上墨爻暗中提供的宮中守衛巡邏間隙圖,她避開主要路徑,專挑僻靜回廊和花木掩映的小徑,動作比昨夜更加沉穩迅捷。

剛接近文淵閣外圍的回廊,一只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麻雀,突然撲棱着翅膀,發出幾聲短促而略顯怪異的“喳喳”鳴叫,打破了夜的寂靜——雀鳴!

幾乎是同時,文淵閣東翼方向猛地傳來一陣喧譁!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一個太監尖銳變調的呼喊撕裂了夜空。 緊接着是雜亂的奔跑聲、銅盆的撞擊聲以及更多人的驚呼:“哪兒?哪兒走水?” “快!水龍隊!這邊!”東翼的守衛被這突如其來的“火情”驚動,紛紛朝着示警的方向奔去,原本嚴密的東翼防守瞬間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和空檔!

時機稍縱即逝!雲昭月心髒狂跳,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借着這人爲制造的混亂,如同離弦之箭,沿着墨爻白日裏悄悄暗示過的路徑——一條連接着偏僻值房與西翼樓基座的、被藤蔓半遮掩的狹窄通道,迅速靠近了西閣樓下。

她再次攀上昨夜逃脫的那個平台。那扇被她撞破的雕花木窗,果然已經換上嶄新的窗櫺,嚴絲合縫。墨爻給她的紙團裏,夾着一枚冰冷的、形狀奇特的薄金屬片。她將其插入窗栓縫隙,輕輕一撬。 “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新換的窗栓應聲而開。

一股比昨夜更加濃鬱的陳舊紙張和塵土氣息撲面而來。閣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雲昭月深吸一口氣,翻入窗內,身體緊貼冰涼的地面伏低,側耳傾聽。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只有遠處東翼方向隱約殘留的混亂人聲。墨爻制造的混亂,爲她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她不敢點燃火折子,只能憑着昨夜模糊的記憶和對空間方位的感知,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指尖拂過冰冷粗糙的書架邊緣,如同在盲人摸象。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排聳立,構成復雜的迷宮。她必須盡快找到存放內造器物圖冊的區域——丙字辰庫!

鼻翼翕動,仔細分辨着空氣中不同的氣味。古籍的陳舊墨香,圖冊特有的厚實紙張和可能殘留的顏料氣息……她如同一只依靠本能尋覓獵物的夜行動物,在黑暗的書架迷宮中潛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腳尖先試探落地,確認無聲後才踏實,手掌始終警惕地搭在腰間匕首柄上。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接近閣樓深處某個角落時,一股極其微弱、幾不可聞的機括轉動聲,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她右前方響起——“咔嚓!”

不好!墨鴉的機關!

雲昭月頭皮瞬間發炸!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她猛地向左側一個狼狽卻無比實用的翻滾——“懶驢打滾”!身體剛剛蜷縮着滾開,一道凌厲的勁風擦着她的右肩呼嘯而過,“奪!”的一聲悶響,一支閃着幽藍寒光的短弩箭深深釘入她身後的書架木板上!箭尾兀自震顫!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是毒箭!她甚至能聞到箭簇上飄散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味!

然而,危機並未解除!就在她翻滾落地、氣息未勻的刹那,頭頂書架高處和左前方,同時響起令人心悸的“咔噠”聲!兩道黑影如同索命的蝙蝠,一上一下,交錯襲來!一道是帶着呼嘯之聲砸落的沉重銅錘,一道是貼着地面橫掃過來的、布滿鋒利倒刺的鎖鏈!

上下夾攻!死局!

雲昭月瞳孔驟縮!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求生的意志壓倒了所有恐懼!她猛地一蹬身後的書架,身體借力向後上方急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貼地橫掃的鎖鏈(鎖鏈上的倒刺刮破了她的褲腳),同時雙手閃電般抱住上方一根突出的橫梁,整個身體如同猿猴般吊起——“蹬壁上梁”!

沉重的銅錘幾乎是擦着她的鞋底砸落在地,發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塵土!

還沒等她喘口氣,左前方書架陰影裏,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無聲撲出!手中寒光一閃,直刺她懸在半空、無從借力的腰腹!那速度,那刁鑽的角度,絕非普通巡夜禁軍!是潛伏的暗哨!

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雲昭月人在半空,避無可避!眼看那淬毒的短匕就要刺入身體!

千鈞一發之際,雲昭月的左手猛地從袖中甩出!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墨爻特制的、混合了辣椒粉和細微鐵砂的“迷塵”!

噗! 辛辣刺鼻的紅色粉末猛地爆開,瞬間彌漫了小片空間!那撲來的暗哨猝不及防,眼睛和口鼻被辛辣粉末糊住,攻勢驟然一亂,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就是現在! 雲昭月當機立斷,鬆開抱梁的手,身體下落!在落地瞬間,她並未站穩,而是就勢一個翻滾,同時右手閃電般拔出藏在靴筒裏的匕首,憑着方才驚鴻一瞥判斷的位置,狠狠朝着那因痛苦而動作變形、捂着眼睛踉蹌後退的暗哨小腿肌腱處刺去!

“呃啊——!”暗哨一聲慘嚎,劇痛讓他徹底失去了平衡,翻滾倒地。

雲昭月不敢戀戰,甚至來不及拔出匕首,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朝着記憶深處存放圖冊的角落方向發足狂奔!身後是暗哨壓抑的痛呼和遠處被巨大聲響驚動後迅速靠近的腳步聲和呼喝!

劇烈的喘息撞擊着喉嚨,肺葉火燒火燎。終於,在書架迷宮的最深處,她看到了那個標注着“丙字·辰庫”的架子!上面整齊碼放着的,正是那些更大、更厚、封皮質地明顯更加考究的內造圖冊!

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手指顫抖着,憑借着觸感,迅速抽出幾本能摸到的、看起來最爲厚重陳舊的卷冊,一股腦地塞進懷中特制的寬大內袋裏!

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已至!

她抱着滿懷的沉重“收獲”,轉身朝着閣樓另一側那幾扇高窗的方向跑去!

剛沖出幾步,身後書架高處再度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括聲!墨鴉的機關仿佛無窮無盡!

雲昭月瞳孔一縮,猛地向前撲倒翻滾——“鷂子翻身”!一道帶着尖銳破空聲的鉤爪幾乎是擦着她的後腦勺掠過,狠狠抓在她前方的地板上,火星四濺!

她甚至來不及後怕,連滾帶爬地沖到一扇緊閉的高窗前!沒有時間尋找工具了!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合身狠狠撞向那扇緊閉的雕花木窗!

“轟——譁啦!!!”

木窗應聲碎裂!寒風呼嘯着灌入!

窗下,依舊是離地近兩丈高的平台!

身後沉重的腳步聲和兵刃出鞘的金屬摩擦聲已近在咫尺!追兵冰冷的氣息仿佛已噴到了脖頸!

沒有退路了!

雲昭月抱着胸前沉甸甸的圖冊,眼睛一閉,縱身從破窗中跳了下去!風聲在耳邊尖嘯,失重感瞬間攫取了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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