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並非一成不變。在行進了約莫半個小時後,兩側的壁畫風格開始產生細微的變化。原本莊嚴肅穆的儀仗和神祇圖案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抽象、扭曲的符號,以及描繪着各種殘酷刑罰、靈魂掙扎場景的壁畫,透出一股森然鬼氣。空氣中也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類似於骨灰和陳舊金屬混合的怪異氣味。
“這畫風……有點不對啊。”吳邪用手電光照着牆壁上一幅描繪着無數扭曲鬼魂在油鍋中煎熬的壁畫,眉頭緊鎖,“看這意思,我們可能快到殉葬區或者冥殿了。”
胖子咂咂嘴,接口道:“殉葬區?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怨氣重,幺蛾子多。胖爺我當年……”
他話還沒說完,走在最前面的張起靈突然再次停下,舉起拳頭示意警戒。
這一次,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音,但一種更加實質性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是濃烈了無數倍的腐朽和死亡的氣息,混雜着泥土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甜。
手電光向前方照去,只見墓道在這裏似乎到了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向下凹陷的深坑的邊緣。光線向下探去,竟然一時照不到底!
幾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坑邊,向下望去。
眼前的一幕,讓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吳邪和胖子,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個規模極其龐大的殉葬坑!
坑底距離他們所在的邊緣至少有十幾米深,面積大得驚人,手電光橫掃過去,竟然看不到對面的坑壁。而在這巨大的坑底,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堆積着無數的人類骸骨!
這些骸骨大多已經殘缺不全,呈現出一種灰敗的色澤,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仿佛被隨意傾倒於此。有些骸骨還保持着掙扎的姿態,扭曲的指骨大張着,空洞的眼窩望向穹頂,無聲地訴說着臨死前的痛苦與絕望。除了人骨,其間還夾雜着大量牛、馬、羊等牲畜的骨骼,同樣堆積如山。整個殉葬坑,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露天的亂葬崗,散發着沖天怨氣和歷經千年不散的死亡陰霾。
“我……操……”胖子看得頭皮發麻,聲音都有些發緊,“這得埋了多少人……造這麼大個墳,得折多少陽壽……”
吳邪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他用手電光仔細掃視着坑底:“看骨骼的堆積方式和腐朽程度,不像是一次性殉葬,倒像是……長年累月、分批填入的。這雲頂天宮的修建,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血腥和漫長。”
蘇璃更是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得臉色慘白,胃裏一陣翻騰。她雖然是考古系學生,見過不少出土骸骨,但何曾見過如此規模、如此慘烈的集體殉葬場面?那沖天的死氣幾乎讓她窒息。
張起靈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整個殉葬坑,他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全在那些骸骨上,而是在搜尋着其他東西。
“有路嗎?”吳邪強忍着不適問道。殉葬坑橫亙在前,他們必須想辦法過去。
張起靈用手電光指向殉葬坑的左側邊緣,那裏,緊貼着坑壁,似乎有一條極其狹窄、僅供一人側身通過的石頭棧道,蜿蜒着通向黑暗的對面。
“只能從那邊走了,大家小心,千萬站穩了。”吳邪深吸一口氣,率先朝着棧道走去。
棧道狹窄溼滑,下方就是萬丈(視覺上的)骨海,走在上面,心理壓力極大。四人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貼着坑壁向前挪動。腳下偶爾會踩到從棧道上崩落的碎石,滾下深坑,發出空洞而悠長的回響,更添幾分恐怖。
空氣中那股腐朽和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幾乎化不開,蘇璃不得不用手緊緊捂住口鼻,才能勉強抑制住嘔吐的欲望。她感覺內袋裏的青銅鈴似乎又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但這次並沒有響起。
就在他們行進到棧道中段時,走在前面的吳邪突然“咦”了一聲,停下了腳步。他的手電光定格在棧道下方不遠處,一堆相對完整的骸骨旁。
“那裏……好像有東西。”吳邪說着,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長手臂,用工兵鏟的鏟頭,小心翼翼地從那堆骸骨中撥弄出了一個物件。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制式奇特的銅牌。上面沾滿了污穢和綠色的銅鏽,但依稀可以看出上面雕刻着復雜的紋路,而在銅牌的中央,赫然刻着一個清晰的、筆畫剛硬的字——
“汪”!
看到這個字的瞬間,吳邪的臉色猛地一變!
“汪?”胖子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這……這他媽是……”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跟在後面的張起靈,一步跨上前,幾乎是從吳邪手中拿過了那枚銅牌。
他的動作並不粗暴,但速度極快,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低頭看着掌心的銅牌,目光落在那個“汪”字上。
一瞬間,蘇璃清晰地感覺到,張起靈周身的氣場變了!
如果說平時的他是一座沉默的冰山,那麼此刻,這座冰山驟然散發出了凜冽刺骨的寒意!那並非溫度的變化,而是一種實質性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殺氣與冰冷!他握着銅牌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黑眸,此刻如同兩口驟然凍結的寒潭,深處翻涌着刻骨的冷意,以及一種……仿佛沉澱了百年的、冰冷的厭憎與警惕!
石殿內(或者說棧道上的空間)的溫度,仿佛都因他這瞬間的變化而降低了幾分。
吳邪和胖子顯然對張起靈的這種狀態並不陌生,兩人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和凝重。
“小哥……”吳邪的聲音帶着一絲幹澀。
張起靈抬起頭,目光從銅牌上移開,掃過吳邪、胖子,最後在蘇璃驚疑不定的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瞬。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
他沒有多餘的解釋,只說了三個字,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帶着一種毋庸置疑的斷定:
“他們先到了。”
“他們”?“先到了”?
蘇璃雖然不明就裏,但從張起靈那驟變的臉色、那實質般的殺氣,以及吳邪和胖子瞬間難看到極點的表情,她立刻明白,這個“汪”字所代表的勢力,絕對是一個極其危險、且與張起靈(或許還有吳邪胖子)有着極深過節的存在!
“他媽的!陰魂不散!”胖子罵了一句,臉色鐵青,“這幫孫子動作可真快!鎖鏈橋、蚰蜒窩、渾天儀……他們是怎麼過來的?難道還有別的路?”
吳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汪家底蘊深厚,掌握着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秘辛和路徑。他們先我們一步到達這裏,說明我們的行蹤很可能一直在他們的監視之下,或者……他們本就有着明確的目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蘇璃,眼神復雜。汪家也在尋找“鑰匙”,而蘇璃,無疑與“鑰匙”有着莫大的關聯。
張起靈將那塊刻着“汪”字的銅牌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他的掌紋。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殉葬坑的深處,投向那棧道延伸的黑暗盡頭,那雙冰冷的眸子裏,除了殺意,更多了一種迫切的警惕。
汪家的痕跡出現在這裏,意味着局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他們不再僅僅是探索一座古老的陵墓,而是在與一個狡猾而強大的對手,爭奪着某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而蘇璃,這個身懷異血、與青銅鈴和古老壁畫有着神秘聯系的女孩,無疑成爲了這場爭奪的核心。
前路的凶險,陡然倍增。
那枚小小的銅牌,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這深埋地底的殉葬坑旁,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