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晚的山林是屬於野獸的國度。當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被墨藍色的天幕吞噬,各種窸窣作響的爬行聲、夜梟的啼叫、以及遠方悠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便構成了這黑暗世界的交響樂。

卡爾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篝火在他面前跳躍,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烘烤過的粗布衣服帶來了一些暖意,但腹中的飢餓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憊依舊揮之不去。他緊握着那把簡陋的獵刀,熔金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警惕地掃視着周圍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托林教導的野外知識告訴他,火光能驅散大部分野獸,但同樣也可能吸引一些不懼火焰、甚至被好奇心驅使的掠食者。

嗚——嗷——!

又一聲狼嚎響起,這次似乎更近了些,帶着一種狩獵前的試探與躁動。卡爾的心髒猛地收緊。他能感覺到,不止一雙眼睛,正在黑暗的森林邊緣窺視着這片光亮,以及光亮旁那個看似脆弱的目標。

他往火堆裏添了幾根粗壯些的枯枝,讓火焰燃燒得更旺,希望能嚇退它們。然而,飢餓的野獸往往比平時更具冒險精神。

沙沙……沙沙……

是爪子摩擦落葉的聲音,從幾個方向同時傳來。緊接着,幾對幽綠的光點,如同鬼火般,在火光照耀範圍的邊緣亮起,緩緩逼近。

是風狼!一種常見的、通常成群活動的低階魔法生物,體型比普通野狼稍大,皮毛呈現出灰藍色,對風元素有微弱的親和力,使得它們行動更加敏捷無聲。

一共五頭。它們低伏着身體,齜着慘白的獠牙,喉嚨裏發出威脅性的低沉咆哮,粘稠的唾液從嘴角滴落。幽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卡爾,充滿了對食物的貪婪。

卡爾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握緊了獵刀,指關節因爲用力而發白。獨自面對一群風狼,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幾乎是絕境。逃跑?在黑暗復雜的山林裏,他不可能跑得過這些天生的獵手。戰鬥?他只有一把獵刀,如何對付五頭配合默契的惡狼?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髒,幾乎讓他窒息。他想起了托林,想起了龍息鎮,想起了自己肩負的使命。不!他不能死在這裏!絕不!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那股潛藏在他血脈深處的、不久前才不受控制爆發過的灼熱力量,似乎感應到了他強烈的情緒波動,再次開始躁動。血液流速加快,心髒如同戰鼓般擂響,皮膚下的血管微微發燙。

一頭最爲雄壯的風狼,似乎是頭狼,失去了耐心,發出一聲短促的嚎叫,後腿猛地蹬地,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率先撲向卡爾!腥風撲面!

躲不開!

卡爾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獵刀橫在身前,同時,那股灼熱的力量順着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涌向掌心,試圖尋求一個宣泄的出口!

“滾開!”他發出一聲帶着些許顫音,卻異常尖銳的怒吼!

沒有火焰,沒有沖擊波。這一次,伴隨着他的怒吼,一股無形的、帶着強烈威懾力的威壓,如同漣漪般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那並非純粹的力量,更像是一種源自生命層次的本能宣告,一種屬於食物鏈頂端存在的、不容侵犯的威嚴!

“嗚——!”

那頭撲在半空中的頭狼,幽綠的眼瞳中瞬間閃過一絲極其擬人化的驚恐與茫然,仿佛撲向的不是一個弱小的少年,而是一頭蟄伏的洪荒巨獸!它的動作在空中出現了一絲僵硬和凝滯,撲擊的勢頭也爲之一緩!

就是現在!

卡爾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身體向側後方猛地一滾,同時手中的獵刀憑着感覺向上狠狠一劃!

“嗤啦!”

鋒利的刀尖劃過了風狼柔軟的腹部,帶起一溜血花和一聲痛楚的哀嚎。頭狼重重地摔落在地,翻滾着站起,腹部血流如注,看向卡爾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不定和更深的暴戾,卻一時不敢再上前。

而另外四頭風狼,在那股突如其來的威壓震懾下,也出現了短暫的遲疑和低伏,喉嚨裏的咆哮變成了不安的嗚咽。

卡爾半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左手掌心依舊殘留着那股灼熱的餘韻。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剛才似乎……控制住了那股力量?沒有讓它狂暴地噴發,而是將其凝聚成了一種……威懾?

他看着那頭受傷的頭狼和猶豫不前的狼群,心中升起一絲明悟。托林說過,龍裔的力量並非只有破壞,關鍵在於如何引導和控制。憤怒和恐懼會喚醒野獸,但堅定的意志,或許能爲其套上繮繩。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髒,將獵刀橫在身前,熔金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狼群,不再充滿恐懼,而是帶着一種嚐試性的、冰冷的警告。他努力回想着剛才那種感覺,將血脈中躁動的力量約束在體內,只讓那股無形的威壓持續散發出去。

狼群騷動着,低吼着,在原地徘徊。頭狼腹部的傷口不斷滴血,削弱着它的氣勢。那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威懾,讓它們本能地感到畏懼。獵物,似乎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可口。

對峙持續了將近一刻鍾。最終,頭狼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嚎,率先轉身,一瘸一拐地退入了黑暗之中。其餘風狼見狀,也紛紛夾着尾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林地裏。

危機,解除了。

卡爾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幽綠的光點,才猛地鬆懈下來,一屁股坐倒在地,渾身都被冷汗浸透,虛脫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除了後怕,他心中更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激動。

他活下來了。不僅僅是靠運氣,更是靠着自己初步覺醒的力量……以及,對它的那一絲微弱的控制。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感受着體內依舊在微微悸動的血脈。前路依舊危險重重,但至少,他看到了第一縷微光,看到了掌控自身命運的一絲可能。

這一夜,狼嚎成爲了他淬煉意志與力量的第一塊磨刀石。

---

鋼鐵城,中央軍營校場

黎明時分,鋼鐵城還籠罩在灰藍色的晨曦與未散的寒意中,但中央軍營的巨大校場上,已是另一番景象。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整齊劃一,震動着地面。一列列身穿制式玄黑鐵甲、頭盔上插着暗紅色鴉羽的帝國士兵,正沉默而高效地完成集結。陽光尚未完全驅散黑暗,照射在他們擦得鋥亮的胸甲和如林般豎起的矛尖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空氣中彌漫着皮革、鋼鐵、汗水和一種壓抑的肅殺之氣。

這是即將開赴龍脊山脈執行“灰燼”協議的先遣軍團。除了常規的重步兵和弓弩手,還可以看到一些特殊單位:身着輕甲、背負勁弩、行動悄無聲息的“鴉群”偵察兵;披着深色鬥篷、手持鑲嵌着各色晶石法杖的宮廷法師;以及一些穿着類似工匠服飾、但眼神同樣冷漠的生物煉金師及其助手——他們攜帶的並非是武器,而是各種奇特的、閃爍着不穩定能量光芒的容器和束縛裝置,那是用於“樣本采集”的工具。

萊恩·馬庫斯站在先鋒偵察連的隊列前方,穿着量身定制的見習軍官輕甲,外罩一件帶有馬庫斯家族徽記(交叉的戰斧與閃電)的深藍色鬥篷。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平視着前方正在進行的戰前動員。

馬庫斯元帥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聲音通過擴音法陣,清晰地傳遍整個校場,冰冷而充滿力量:

“……龍脊山脈的陰影,滋生了威脅帝國根基的毒瘤!混亂的力量正在那裏聚集,試圖挑戰帝國的秩序與榮光!但帝國的回答,從來只有一個——鐵與血!”

士兵們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帝國萬歲!秩序萬歲!”

“你們的任務,是清除!是淨化!用你們手中的劍,捍衛人類的純潔!用你們的力量,碾碎一切敢於露頭的混亂!”馬庫斯的手臂猛地揮向東方,“爲了帝國,前進!”

“爲了帝國!前進!”震耳欲聾的回應聲直沖雲霄。

號角長鳴,低沉而蒼涼,如同爲即將到來的毀滅奏響的序曲。

軍團開始移動,如同一條蘇醒的鋼鐵巨蟒,帶着無可阻擋的氣勢,緩緩開出校場,穿過鋼鐵城寬闊而冰冷的街道,向着東城門方向迤邐而行。沉重的腳步聲、車輪碾壓石板路的轟鳴聲、以及鎧甲摩擦的鏗鏘聲,匯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

萊恩跟隨着偵察連的隊伍,邁着標準的步伐。他能感受到腳下大地的震動,能聽到身邊士兵們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着的興奮低語。他目不斜視,但眼角的餘光,卻將這支毀滅軍團的一切細節盡收眼底——那些士兵眼中對戰鬥和功勳的渴望,那些法師臉上對研究對象的好奇與冷漠,那些煉金師眼中對“樣本”的估量與算計……

這一切,都與他內心深處那張寫着“龍息鎮”、“灰燼協議”的紙條,形成了尖銳而殘酷的對比。

他知道,自己正踏上的,不僅僅是一場軍事行動,更是一場對自身靈魂的拷問之旅。他將是這場“淨化”的見證者,甚至可能是參與者。他該如何自處?是隨波逐流,成爲這鋼鐵洪流中的一滴?還是……在絕境中,尋找那微乎其微的、改變些什麼的可能?

鐵流滾滾,向東而去。帶着毀滅的使命,也帶着一顆充滿矛盾與掙扎的心。萊恩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爲復雜的情緒而微微泛白。他的道路,與卡爾的亡命孤途,正以不同的方式,共同指向那片即將被戰火與悲鳴籠罩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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