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老爺子的怒吼，像驚雷一般在餐廳裏炸開，餘音甚至還在梁柱間回蕩。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旁門外的李護工和從廚房探出頭來的王嫂，都嚇得縮了縮脖子，大氣不敢出。他們跟着老將軍這麼多年，見過他發火，卻從未見過他氣到這種地步，那是一種混雜着失望、痛心和被至親背叛的暴怒。
厲璟恒被父親這前所未有的雷霆之怒震得臉色一白，臉上那點殘存的柔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當衆戳穿的難堪，以及一絲骨子裏的犟勁。
他下意識地將宋淑儀母子往自己身後又拉了拉，這個保護的姿態，無疑是又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宋玉恩的臉上。
“爸！”厲璟恒的聲音也硬了起來，帶着壓抑的煩躁，“這是我的事！淑儀她一個女人，帶着冬冬在國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欠她的！我現在補償她和孩子，有什麼錯？”
“補償？”厲老爺子被他這番理直氣壯的話氣得笑了起來，那笑聲裏卻充滿了悲涼和嘲諷，“好一個補償！你的補償，就是拿着一把刀，捅在你結發妻子和親生女兒的心口上嗎？你的補償，就是讓你女兒在她五歲生日這天，看你和別的女人、別的孩子上演一場‘幸福團圓’的戲碼嗎？”
他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軀帶着迫人的威壓，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兒子：“厲璟恒，你摸着你的良心問問自己，你這麼做，對得起誰？”
“我……”厲璟恒一時語塞，眼神有些閃躲。
厲老爺子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想平復一下那幾乎要沖出胸膛的怒火。
他緩緩掃視了一圈，目光從縮在厲璟恒身後楚楚可憐的宋淑儀臉上掠過，又看了看被宋淑怡抱在懷裏卻依舊探出半個腦袋，帶着一絲挑釁和得意看着宋嵐嵐方向的厲冬冬。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異常平靜的宋玉恩，以及和她手牽着手，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的孫女身上。
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愧疚與心痛，攫住了這位老人的心。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裏多了一絲滄桑的疲憊，卻也多了一份不容置喙的決絕。
“璟恒，你知道我當初是怎麼答應你宋伯伯和沈阿姨的嗎？”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漣漪。
厲璟恒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宋玉恩也僵住了，牽着女兒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宋伯伯，沈阿姨……那是她被送下鄉去的父母。
厲老爺子沒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望向了遙遠的過去。他緩緩說道：“你宋伯伯和你沈阿姨是我的同窗發小，對我有再造之恩。當年，是我親手……親手把他們送到鄉下，親手封了宋家。走之前，他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恩這個剛剛被找回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親生女兒。他們把玉恩托付給我，我答應過他們……答應過他們啊……我會把玉恩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我會爲她尋一門好親事，我讓她一輩子不受委屈。”
老人的聲音在寂靜的餐廳裏回響，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是的，盡管他當時並未對老友開口，但是他的心中，卻早已做出了承諾。
“我食言了。”他轉回頭，目光重新鎖定在厲璟恒身上，那眼神裏的失望，幾乎要將厲璟恒淹沒，“我以爲把你交給我最引以爲傲的兒子，是給她最好的歸宿。我沒想到，我這個兒子，會是傷她最深的人！厲璟恒，你今天在這裏做的這一切，不僅是在作踐玉恩，作踐嵐嵐，你是在打我的臉，是在把我厲某人一輩子的信譽和承諾，扔在地上踩！”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厲璟恒的心上。
他一直認爲，他和宋玉恩的婚姻是宋玉恩用心計手段得到的，是因爲嵐嵐他們才領的結婚證，他們之間，只是一場沒有愛情的責任。他厭惡宋玉恩，他覺得是她的出現，才逼走了他心愛的宋淑儀。可他從未想過，在這場婚姻的背後，還壓着這樣一份來自父輩的、沉重如山的托付和承諾。
他的行爲，從“家事”，瞬間上升到了“背信棄義”的高度。
宋淑儀見勢不妙，立刻將她的表演功力發揮到了極致。她開始抽泣，柔弱的身子晃了晃，仿佛隨時都會暈倒。她緊緊拉着厲璟恒的衣袖，聲音哽咽：“璟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回來，我不該來打擾你們的生活。我們走，我們現在就走，你快跟厲叔叔認個錯，別讓他老人家氣壞了身子……”
她一邊說着要走，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這番示弱，以退爲進，果然再次精準的戳中了厲璟恒的軟肋。
厲璟恒被父親的道義和指責壓的喘不過氣來，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證明自己沒有錯的支點。而宋淑儀母子，這副“受盡委屈、全爲他着想”的模樣，恰好就成了這個支點。
他的保護欲被徹底激發！
他將宋淑儀完全護在身後，挺直了脊梁迎上父親的目光，語氣裏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爸，當年的事玉恩不是完全無辜的。淑儀吃了這麼多苦，也有她的原因。我必須對淑儀負責。這是我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處理好？”厲老爺子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他看着兒子這副執迷不悟的樣子心寒到了極點。他一字一句，像是法官在宣判，冷冷的問道：“你的處理方式，就是離婚是嗎？”
離婚！
這兩個字刺破了餐廳裏劍拔弩張的氣氛，像冰錐墜落一樣，帶來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厲璟恒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宋淑儀躲在厲璟恒的身後，悄悄握緊了拳頭，只要他點頭，只要他說出那個“是”字，一切就都結束了。
宋淑儀臉上的淚痕未幹，但眼底卻已經燃起了志在必得的火焰。
厲璟恒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看着父親決絕的眼神，又感受着身後女人身體的顫抖，內心理智與情感正在進行着一場天人交戰。
然而就在這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時刻。
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凝固的寂靜。
“不必了。”
是宋玉恩。
她不知何時已經拉着宋嵐嵐站了起來，默默的走到了餐廳的門口。
她沒有看厲璟恒，也沒有再看那對惡心到她的母子，她只是轉向厲老爺子，對着這位真心維護她和嵐嵐的長輩深深的、鄭重的鞠了一躬。
“厲叔叔對不起，今天給您添麻煩了。”
她直起身，聲音依舊平靜的聽不出一絲波瀾，仿佛剛才那場風暴的核心與她毫無關系。
“嵐嵐的生日，我們回家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