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立在解剖教室門口，右眼的血珠正順着顴骨往下淌，溫熱的液體滑過下頜線，滴在白襯衫領口，暈開一小片暗紅。他抬手胡亂抹了把，掌心的血腥味混着解毒丸殘留的苦麻，在舌尖泛開澀意。方才在醫務室吞服的解毒丸雖暫緩了毒性，卻沒能止住眼傷，可他腳步沒半分遲疑，徑直拐進了東側教學樓三樓的解剖教室——這堂解剖課，他絕不能逃。
講台上的程教授已開始點名，聲音裹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鐵蛋低着腦袋往最後一排鑽，左手袖子裏三根銀針早順着腕間滑至指尖，冰涼的觸感讓他混沌的腦子更清醒些。落座後他機械地翻開課本，視線卻黏在泛黃的書頁邊緣，一個字也沒能入眼。右眼疼得像是有把鈍刀片在眼窩裏反復刮蹭，每一次搏動都帶着尖銳的痛感；左眼雖還能視物，卻不敢輕易催動“邪醫之瞳”——方才在校醫院那匆匆一瞥，幾乎抽幹了他僅剩的氣力。
解剖教室的空氣裏飄着福爾馬林的冷香，安靜得能聽見後排同學指甲劃過書頁的脆響。程教授正指着投影幕上的胸腔神經分布圖講解，聲音突然一頓，握着教鞭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另一只手倉促扶住講台邊緣才穩住身形。
“咳——”一聲渾濁的怪響從他喉嚨裏滾出，像有活物卡在氣管裏，帶着令人牙酸的黏膩感。
學生們紛紛抬頭，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響剛冒頭，就被下一秒的變故狠狠掐斷。程教授身體猛地向後仰去，後腦勺“咚”地撞在身後實驗台的金屬角上，沉悶的撞擊聲在教室裏炸開。血珠順着他額角的皺紋蜿蜒而下，滴在潔白的實驗服上，紅得刺眼。
全班瞬間炸了鍋。女生的尖叫、男生的驚呼混着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刺耳聲響，攪得人心發慌。鐵蛋卻像釘在座位上，瞳孔死死鎖在講台方向——他清楚地看見，程教授頸動脈處有一縷極細的青線一閃而過，像條通體碧綠的小蛇，鑽進皮膚深處就沒了蹤影。
是蠱！
他剛要撐着桌子站起，前排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雪已經沖了出去，白色的裙擺掃過過道，跪在程教授身邊，手指顫抖着探向他的鼻息。可指尖剛搭上程教授的手腕，她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先是慘白如紙，接着泛起詭異的青灰，嘴唇更是紫得像凍透的葡萄。
“林雪！”鐵蛋心尖一沉，左眼不受控制地泛起淡金色光暈——邪醫之瞳強行開啓，視野裏的世界瞬間變了模樣。程教授心口盤踞着一團蛛網般的青絲，正順着命脈往顱內鑽；而林雪體內，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蠱線在經絡中遊走，兩條蠱線隔着半米距離共振，像被無形的鎖鏈捆在一起。
殘魂的冷笑在腦海裏炸開：“連心蠱，同生共死的玩意兒。小崽子，程老頭是你恩師的老友，林雪是你小相好，救哪個？”
鐵蛋咬牙，掌心的銀針幾乎嵌進肉裏。他猛地一拍桌子，沉悶的聲響讓混亂的教室瞬間安靜，所有人都轉頭看他。“別看了！都閃開！”他吼道，話音未落就故意身子一歪，整個人從椅子上滑到過道裏，三根銀針趁機滑進袖口夾層，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鐵蛋咋了？剛才右眼還流血呢！”“嚇暈了吧？這場景誰頂得住啊！”“快叫校醫！程教授還躺着呢！”議論聲此起彼伏，鐵蛋悄悄掀開眼縫，視線裏，林雪還在抽搐，手指蜷成雞爪狀，額頭滲出的汗珠竟泛着淡綠色；程教授嘴角已開始淌黑血，地上那滴暗紅色的血珠正慢慢蠕動，最終化作一條指甲蓋大的青蟲，往牆角的縫隙鑽。
不能等了。
幾秒後，他猛地咳嗽兩聲，雙手撐地坐起來，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驚慌：“我、我沒事，就是剛才太緊張了……”他踉蹌着擠過人群，一把扣住林雪的手腕，指尖暗運針氣點在“神門穴”上——微弱的氣勁暫時封住蠱絲上行的路線，林雪的抽搐果然輕了些，可臉色依舊青得嚇人。
“她缺氧昏迷了！必須馬上送醫務室！不能等120！”鐵蛋大喊。班長急忙攔他：“可程教授也需要急救啊！”“林雪是校急救隊的，她比我們懂怎麼穩住教授！”鐵蛋一把打斷，語氣不容置疑，“我先送她去醫務室，你們守着教授，誰都別碰他——碰了會出事！”
沒人再敢攔。鐵蛋彎腰抱起林雪，她輕得像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脖頸皮膚下有細微的蠕動感，像有活物在遊走。走廊的白熾燈慘白，他的腳步聲和心跳聲重疊，左眼餘光掃過樓梯口時，瞥見一條青蟲正沿着牆縫往上爬，速度快得驚人，直奔四樓的實驗室——那是鬼手先生說的“養蠱陣核心”。
“養蠱陣啓動了，這學校裏，藏着不少養蠱的容器。”鬼手先生的聲音難得正經。鐵蛋沒理他，抱着林雪拐進二樓走廊，醫務室就在盡頭，門虛掩着，燈亮着，卻沒半點動靜。
他一腳踹開門，沖進去喊：“有人嗎？救人！”空蕩蕩的醫務室裏，只有他的回聲。藥櫃的玻璃門開着，聽診器還掛在椅背上，桌上的體溫計摔在地上，水銀柱已經斷裂——分明是剛有人離開。
鐵蛋反手鎖上門，把林雪放在檢查床上。他扯開她的衣領，鎖骨下方一塊指甲蓋大的青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邊緣已開始發黑。他從袖子裏抽出三根銀針，左眼再次開啓，視野中，林雪體內的蠱絲正順着主動脈往心髒爬——最多十秒，心脈就會被蠱絲蝕穿。
第一針扎“天突穴”。針尖入肉的瞬間，林雪像被火燙般猛地弓起脊背，喉間擠出一聲變調的痛哼，嘴角溢出的綠沫濺在白大褂上，像極了腐敗的苔蘚。
第二針瞄準“膻中穴”，剛要落下，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精準停在醫務室門口。門把手“咔噠”轉了一下，沒擰開。鐵蛋眼皮都沒抬，右手穩穩將銀針扎進穴位，針氣順着經絡遊走，林雪體內的蠱絲明顯頓了頓。
門外的人又擰了兩下鎖芯，見沒反應，腳步遲疑了幾秒，慢慢遠去。鐵蛋這才呼出一口氣，額頭的冷汗順着下頜線淌下。他拔出“膻中穴”的針，換了個角度重新刺入——這一次，針氣精準掃過心脈，那條青黑色的蠱絲終於開始往後退。
第三針，瞄準“內關穴”——封蠱的最後一道關隘。針尖剛碰到皮膚，林雪突然睜開了眼。不是正常的睜眼，而是眼球往上翻，只露出慘白的眼白，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發出“咯咯”的磨牙聲。
鐵蛋手一抖，針尖偏了半分。就在這時，檢查床下的地磚縫裏突然冒出一縷青煙，煙絲扭曲着化作細針，直撲他的面門。他猛地偏頭，青煙擦着鼻尖飛過，打在牆上“滋”地燒出個黃豆大的小洞，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鐵蛋盯着那個洞，眼神冷得像冰。他不再猶豫，右手穩如磐石，將第三針狠狠扎進“內關穴”，手腕用力一旋——針氣如潮水般涌入經絡，順着血管追向蠱絲。
林雪全身劇烈一震，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濺在白色的床單上，像一朵詭異的花。眼白緩緩回落，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鐵蛋收回銀針，剛擦了把汗，門外的腳步聲又回來了——這次不止一個，還有金屬碰撞的輕響。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走廊裏靜得可怕，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幾秒後，他猛地拉開門——
走廊空無一人。
只有牆角的地磚縫裏，滲着一點淡綠色的溼痕，正慢慢縮回地下，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