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漫天火光像張巨網,死死籠住沈家祠堂。
呼嘯的雪風卷着火星,把火勢催得更猛,直到祠堂燒得塌了大半,焦黑的木梁噼啪作響,火勢才堪堪被控制住。
供桌上的列祖列宗牌位,早已被燒得焦黑碎裂,沒一塊完整的。
老太太被軟轎抬回了屋,裏外圍得水泄不通,連檐下的積雪都被踩得稀爛。
溫毓抱着白貓坐在廊下的長椅上,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指尖輕輕撓着貓背,靜瞧着那屋裏進進出出、腳步慌亂的人影。
沒片刻,沈祺瑞來了。
他官袍都沒換,領口沾着雪沫,一腳踏進屋門。
屋裏的動靜被厚重的簾子掩着,模糊不清,只先聽見一陣急促的吵鬧,像是有人在爭辯什麼。
再隔片刻,趙氏就被丫鬟扶着出來了。
湊近了看,她左頰赫然印着個鮮紅的掌印。
明眼人都瞧得清,是沈祺瑞打的。
溫毓又坐了片刻,唐姨娘挺着圓滾滾的肚子,扶着婆子的手慢慢挪出來,徑直往廊下她這邊走。
剛挨着坐下,便先嘆出一口長氣,聲音沉沉地絮叨起來:“老太太傷着了後腦勺,流了滿地血,我懷了身孕,老爺不讓我進去瞧。雖說大夫把血止住了,可人還迷迷糊糊的,嘴張了幾次,半句話都沒說清。方才我瞅着,老爺站在屋角沒吭聲,心裏,怕是早有準備了。”
她頓了頓,往老太太屋子的方向瞥了眼,聲音壓得更低:“那三姑娘,真是魔怔了!好端端的竟往老太太身上撲,連祠堂都給引着了。方才夫人哭着替她求情,老爺當場就動了手,還狠狠苛責了一番。”
溫毓指尖沒停,依舊撓着貓:“姨娘不方便,還是先回去吧。”
“你也別待太久,外頭雪粒子刮得疼。”唐姨娘嘴唇動了動,似還有半截話堵在喉頭。
最終卻只是輕輕抿了抿唇,轉身走了。
老太太這一倒,沈祺瑞連衙門也不去了,寸步不離守在屋中。
現在府裏上上下下的心思全拴在老太太身上,溫毓射箭和打了沈牧馳的事,像被風吹散的紙燼,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提半句,免得引火燒身。
趙氏更是自顧不暇。
“你說你犯的什麼渾?好端端怎麼往你祖母身上撲!”趙氏臉上那巴掌紅腫未消,拉着女兒的手有心無力的質問,“現在你祖母傷了,你爹也厭你,你二哥還躺在床上,這以後,還怎麼自處?”
沈若蘭坐在床沿上,眼神空得像蒙了層霧,指尖無意識地摳着錦被,一句話也沒應。
嬤嬤站在一旁,囁嚅着開口:“夫人,要不......請個神婆來,給姑娘驅驅邪?”
“驅什麼邪!”趙氏猛地拔高聲音,手卻下意識攥緊了帕子,心裏其實虛得很。她喘了兩口氣,忽然想起什麼,眼神一沉,“那貓呢?”
“四姑娘抱着呢。”
趙氏眼底掠過一絲狠勁,咬着牙道:“派人去,把那貓打死!”
“可不敢。”嬤嬤忙說,“那貓是謝大人的,要是讓老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拿您撒氣,說您不懂輕重!”
這話像盆冷水澆下。
趙氏有氣無處撒,絞得那帕子都要抽了絲。
傍晚,溫毓抱着白貓去了謝景那。
屋裏燃着暖燈,謝景坐在案前下棋,自己和自己對弈。
他生得本就好看,清俊眉眼浸在燈影裏,自帶一種能攏住人心的溫和,膚色白,目光也很安靜。
溫毓沒進門,就着門框斜倚着,懷裏的貓蜷成一團。
她目光落在謝景臉上,忽然輕輕蹙了下鼻。
那股若有似無的骨香,又纏了上來。
她指腹無意識攥緊了貓毛,硬生生壓下那點要剜開他骨頭的沖動,聲音淡得像覆了層雪:“謝大人,你的貓闖禍了。”
謝景沒看她。
溫毓眉尖輕輕擰起,語氣裏摻了絲孩子氣的告狀,又裹着絲不易察的嬌嗔:“它上了供桌,把我列祖列宗的牌位全推倒了。就因它這一鬧,整個祠堂都燒得塌了半邊,我祖母也遭罪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晚上。”
她眼底刻意浮起幾分難過,倒半點不怕被戳穿。
謝景抬頭,目光在貓身上慢悠悠轉了一圈,才看溫毓:“四小姐不是要替我調教它?怎還讓它闖出這麼大的禍。”
“野性難馴,我可不要這燙手山芋了。”溫毓指尖猛地一鬆,耍脾氣似的將貓扔到地上,“還你。”
白貓跳到棋盤旁,乖乖蹲坐。
謝景抬手摸着白貓,指腹蹭過軟毛,似在安慰它。
“謝大人,不請我進去嗎?外頭冷。”溫毓歪頭望着他,語氣裏的熟稔自然得沒半點生分。
謝景聲音依舊溫溫的:“貓既已還我,四小姐還是請回吧。”
溫毓聞言只淡淡一笑,徑直邁步進屋,挨着他身旁的凳子坐下。
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探進棋盅,捏起枚烏潤的黑子,“啪”地落在棋盤上。
正好堵住謝景剛落下的那枚白子。
“謝大人這兒冷冷清清的,我來給你做個伴。”她抬眼望他。
看着被堵得死死的白子,謝景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再看溫毓,她的肩頭幾乎挨着自己的袖子。
他緩聲問:“四小姐不怕人說閒話?”
她抬眼望他,眼裏帶着點狡黠的坦蕩:“我不怕,謝大人怕?”
她鼻尖輕輕蹙了蹙,那股骨香又漫了上來。
勾得心頭貪念像草芽似的冒。
她暗裏琢磨:若把謝景的骨頭碾碎制香,定是世間獨一份的妙物。
謝景瞧出了她眼底那份纏綿的焦灼,直視她,提醒她:“四小姐是不是忘了,你如今還是凶案嫌疑人,而我是官!一旦查出你是凶手,就算沈大人有心包庇,本官也要拿你問罪。”
“好好的,提這可怕的事。”溫毓不悅,順勢將手徑直伸到他面前,“謝大人倒說說,我這只手,真能掏出人心來嗎?”
十指修長,白皙嬌嫩。
是在深閨裏才能養出來的手。
謝景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直言道破:“越是像你這種看起來柔弱無害的人,殺起人來,往往越狠。”
溫毓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像冰面上裂開的一道細縫,透出一絲危險的光。
她沒有收斂掩藏,就要叫謝景看到。
“那謝大人,你要不要試試?”她纖細的手指緩緩抬起,帶着一股涼意,直向謝景的胸口探去。
指尖即將觸碰到他衣襟的瞬間,謝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掌心溫暖而有力,力道恰到好處。
既能讓她動彈不得,又不至於弄疼她。
溫毓被他握着手腕,絲毫不顯慌亂,迎上他的視線,吸了一口冷氣。
直到他鬆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