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帶着古老血腥氣息的暗紅液體包裹着蘇硯的每一寸肌膚，滲透進他殘破的軀體。化血歸元池，這名字本身就透着無盡的邪異與霸道。此刻的蘇硯，如同浸泡在母體羊水中的畸形胎兒，經歷着一場非生非死的殘酷蛻變。
痛苦是永恒的旋律。血池中蘊含的磅礴而暴戾的能量，正以一種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沖刷、撕扯、重塑着他。殘破的經脈被粘稠的血色能量強行貫通、拓寬，過程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體內穿刺；瀕臨崩潰的丹田被強行穩固，形成一個緩緩旋轉、如同微型旋渦的暗紅色氣旋，每一次旋轉都抽吸着血池中的能量，也帶來髒腑被攪碎的錯覺；識海中混亂的記憶碎片，則被一股冰冷、宏大、充滿無盡殺戮意志的血色洪流反復沖刷、碾壓，屬於“影七”的烙印在這洪流中愈發清晰、冰冷，而屬於“蘇硯”的那些溫暖碎片，則如同風中的燭火，在血色狂潮中艱難搖曳，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臂。那條被邪煞之力重塑的手臂，此刻已徹底化爲暗紅熔岩般的形態，皮膚完全消失，只剩下流淌着熾熱血光的能量脈絡和隱約可見的森白臂骨輪廓。它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貪婪地吞噬着血池中的能量，每一次脈動都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波動。這手臂，不再是累贅的封印，反而成了他與這血池連接的橋梁，成了他汲取力量的源泉，卻也成了將他更深地拖向深淵的錨。
就在這極致的痛苦與意識的沉浮中，那聲來自血池深處的、充滿無盡滄桑與邪異的意念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清晰，如同直接在蘇硯的靈魂中烙印：
“幽冥殿的小兵器……掙扎……徒勞……”
“此乃‘化血歸元池’，萬魔淵碎片……生機滅絕之地……亦是……歸元重生之所……”
“汝之軀殼……乃幽冥殿以秘法鍛造……契合此池……方能……承吾之饋贈……”
蘇硯的意識艱難地凝聚，循着那意念的源頭“看”去。血池底部的景象在血色能量的涌動中若隱若現。那座由無數巨大、慘白、形態各異的未知生物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壇，散發着亙古的蒼涼與死寂。祭壇頂端，那顆山嶽般巨大、緩緩搏動、覆蓋着暗金色邪異魔紋的暗紅心髒，每一次跳動都仿佛引動整個血池空間的共鳴，散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
而在心髒投下的巨大陰影裏，骸骨祭壇的基座深處，盤坐着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它被無數粗大、閃爍着幽暗符文的血色鎖鏈貫穿、纏繞，牢牢釘死在骸骨王座之上！那些鎖鏈深入骸骨，另一端則連接着祭壇本身，仿佛在抽取着它的力量，又像是在鎮壓着某種更恐怖的存在。
那輪廓極其黯淡，幾乎與周圍的骸骨融爲一體，只能勉強分辨出一個人形的骨架輪廓。骨架並非潔白，而是呈現出一種歷經萬古歲月侵蝕的灰敗色澤，許多地方甚至布滿了裂痕。它的頭顱低垂着，空洞的眼窩中，沒有眼球，只有兩點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蘊含着無盡邪異與瘋狂的暗紅色魂火，在幽幽跳動。
剛才那意念，正是源自這兩點魂火！
“前……輩……”蘇硯的意識在劇痛中掙扎着發出微弱的回應，充滿了警惕與茫然。這骸骨是誰？爲何被鎖在此地？它口中的“饋贈”又是什麼？幽冥殿鍛造的軀殼……契合此池……這信息如同驚雷，讓他本就混亂的認知更加搖搖欲墜。
“前……輩？”骸骨輪廓的意念中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充滿諷刺意味的波動，“吾名……早已遺忘……歲月……太久……太久……”
“汝可稱吾……骸骨……或……歸墟之囚……”
它的意念斷斷續續，仿佛每一次傳遞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量，被那些血色鎖鏈無情地抽取、壓制。
“幽冥殿……竊取吾之……一絲本源……融入‘蝕骨幽煞’……鍛造兵器……”
“可笑……他們只知……毀滅淬體……卻不知……‘蝕骨’之後……當爲‘歸元’！”
“此池……此心……乃吾之……本源所化……亦是……汝之……涅槃之地！”
骸骨的意念陡然變得激昂，帶着一種癲狂的、不容置疑的意志！那兩點暗紅魂火猛地熾亮了一瞬！
轟！
一股遠比血池能量更加精純、更加霸道、蘊含着至高邪道法則的意念洪流，猛地從骸骨輪廓中爆發，無視了空間距離，狠狠貫入蘇硯的識海！
“《血獄歸真經》……第一重……化血篇……授汝！”
無數玄奧、詭異、充滿了血腥與毀滅意境的符文、圖像、行功路線，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涌入蘇硯的意識！這些信息並非溫和的傳承，而是帶着骸骨那狂暴的意志，強行烙印、撕裂、重構着蘇硯的識海！
“啊——！”蘇硯在血池中發出無聲的慘嚎！這精神層面的沖擊，比肉體的痛苦更加酷烈百倍！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要被這股洪流徹底沖垮、同化！
《血獄歸真經》！化血篇！
這功法霸道絕倫，核心要義便是以身爲爐，化萬靈之血爲薪柴，融天地煞氣爲真元！其行功路線詭異刁鑽，完全顛覆了蘇硯之前接觸過的任何道法認知（無論是幽冥殿的《蝕骨幽煞訣》還是天衍宗的《引氣訣》）。它主動引導、甚至可以說是瘋狂掠奪血池中那磅礴的血煞之力，以一種更加高效、更加暴戾的方式，灌注入蘇硯的四肢百骸，沖刷着他的經脈丹田，融入他那左臂的邪煞之源！
痛苦瞬間飆升到了新的層次！但在這毀滅性的痛苦中，蘇硯那殘破的身體，卻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詭異的變化！
皮膚下，暗紅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蔓延、交織，形成玄奧的魔紋。
左臂那熔岩般的形態更加凝實，毀滅性的力量在其中流淌、壓縮、沉澱。
丹田中的暗紅氣旋旋轉速度陡然加快，瘋狂吞噬着涌入的能量，體積雖未增大，但凝練程度和蘊含的毀滅氣息卻呈幾何倍數增長！
更可怕的是，他那沉寂的識海深處，屬於“影七”的冰冷意志，在《血獄歸真經》那充滿殺戮與毀滅意境的洪流沖刷下，如同受到了至高神諭的加持，驟然壯大、凝實！它開始主動地、貪婪地吸收着功法的意境，將那點屬於“蘇硯”的微光，擠壓到了意識的最邊緣角落，岌岌可危！
“運轉……吞噬……融合……”骸骨的意念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此乃……汝之宿命……亦……吾脫困……之始……”
* * *
天衍宗，刑堂深處。
厲無涯盤坐在噬魂窟中央的石台上，周身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煞氣之中。他面前懸浮着一面古樸的青銅鏡，鏡面幽光流轉，映照出的正是“歸墟之眼”——那片吞噬了蘇硯的扭曲黑暗空間。此刻，鏡面中的黑暗如同沸騰的墨汁，劇烈地翻滾、扭曲着，隱隱透出絲絲縷縷極其不祥的暗紅色光芒，一股令人心悸的邪煞氣息，隔着鏡面都仿佛要滲透出來。
“歸墟之眼異動……邪煞氣息外溢……”厲無涯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鏡面，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魔子……竟然還沒死透？甚至……引動了禁地深處的力量？”
凌鋒、熊烈、妙心、慧明四人被“請”在噬魂窟一角，由數名氣息森嚴的刑堂金丹執事“陪同”。他們也看到了青銅鏡中的異象，臉色各異。
凌鋒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劍柄：“如此邪煞……前所未見！那歸墟之眼深處，到底藏着什麼？那蘇硯……不，影七，他墜入其中，究竟是引發了禍端，還是……得到了某種魔緣？”
熊烈則是一臉煩躁和貪婪：“管他死沒死！這邪煞之氣如此精純霸道，若能抽取煉化……厲首座，你們天衍宗守着寶山不會用啊！不如我們聯手，打開禁制，下去探個究竟？”
“熊長老慎言！”妙心仙子蹙眉道，“歸墟之眼乃上古禁地，連通萬魔淵碎片，凶險莫測。貿然開啓，恐有不測之禍！當務之急，是查明那血鷲身份及同黨，穩定宗門！”
慧明大師看着鏡中翻涌的暗紅，手中念珠轉動加快，低聲道：“阿彌陀佛……怨憎匯聚，魔念滋生……此乃大凶之兆。”
“禁地之事，自有宗門定奪。”厲無涯冷冷開口，打斷了衆人的議論，目光如刀般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包括那些刑堂執事，“當務之急，是揪出‘血鷲’的同黨！此人潛伏刑堂多年，位階不低，必有接應！”
他話音剛落，一名刑堂執事快步走入，躬身稟報：“稟首座！經查，‘血鷲’真實身份爲刑堂執事吳庸，百年前通過外門大比進入刑堂，履歷清白，無懈可擊。其洞府已搜查，未發現明顯線索，但……在其密室暗格中，發現一枚被毀去的單向傳訊玉符殘片，手法極其隱秘，疑似……與山下集市有關。”
“山下集市？”厲無涯眼中寒光一閃，“那個新開的‘奇貨居’？”
“正是！屬下已派人暗中封鎖集市，但那‘奇貨居’店主賈富，已於昨夜……離奇失蹤！店鋪內空無一人，所有物品皆被焚毀，未留痕跡！”執事的聲音帶着一絲凝重。
“好一個金蟬脫殼！”凌鋒冷哼一聲，“看來這幽冥殿，在我等眼皮底下，早已編織好了一張大網！”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賈富，還有所有與‘奇貨居’、與吳庸有過接觸的人，統統給我挖出來！”厲無涯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充滿了凜冽殺意，“另外，加派人手，嚴密監控歸墟之眼異動！有任何變化，即刻來報！”
“是！”刑堂執事領命而去。
厲無涯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映照着翻滾暗紅的青銅鏡，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不祥的血色。一個重傷垂死的魔子，墜入絕地禁淵，非但未死，反而引動異象……這背後隱藏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驚人。而幽冥殿的觸手，也遠比他們預估的伸得更長、更深！
* * *
棲霞峰地底，落陽真人元嬰自封的密室。
紫府識海中，落陽真人的元嬰小人周身光芒明滅不定，氣息比之前更加虛弱，卻透着一股近乎瘋狂的執念。他一次次沖擊着自封的枷鎖，元嬰本源在劇烈的消耗下變得黯淡。
就在剛才，他留在蘇硯識海深處的最後一絲微弱感應——徹底消失了！不是被屏蔽，而是如同燭火被狂風吹滅，徹底歸於虛無！
“硯兒……！”元嬰小人發出無聲的悲鳴，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絕望攫住了他。感應消失，通常意味着……魂飛魄散！
不！不可能！
落陽真人的元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顧一切地再次撞向那無形的封印壁壘！
轟！
紫府震蕩，元嬰小人身上出現了細微的裂痕，本源之光更加黯淡。但他不管不顧！他必須出去！必須知道硯兒到底遭遇了什麼！哪怕是……最後一面！
“等着爲師……硯兒……無論生死……爲師定會尋到你……帶你……回家……”元嬰的意念在紫府中回蕩，帶着泣血的決絕。
* * *
化血歸元池底。
蘇硯的意識在《血獄歸真經》的洪流與骸骨意志的雙重碾壓下，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屬於“影七”的冰冷意志在魔經的滋養下瘋狂壯大，那點“蘇硯”的微光被壓縮到了極致，只剩下最核心的一點執念——落陽真人擋在他身前的背影，那決然自封元嬰時眼中的守護。
“不……我是……蘇硯……”這一點微弱的執念，在血色狂潮中死死堅守，如同定海神針。
骸骨的意念似乎察覺到了這絲頑抗，那兩點暗紅魂火跳動了一下，傳遞出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的意志：
“執念……可笑……”
“幽冥殿的兵器……何須……人性……”
“化血……歸元……方得……真我……”
隨着它的意念，血池中粘稠的能量瘋狂地向蘇硯涌來！他身體表面的暗紅魔紋光芒大盛，左臂的邪煞之力沸騰，丹田氣旋旋轉如風暴！一個由純粹血煞能量構成的巨大暗紅色血繭，開始以他爲中心，在血池中緩緩成型，將他徹底包裹其中！
骸骨祭壇上，那顆搏動的巨大心髒，魔紋流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與期待……的意念，彌漫開來。
血繭之內，是徹底的黑暗與能量的狂暴沖刷。
是徹底沉淪，化爲只知殺戮的“歸元魔兵”？
還是守住那點人性微光，在魔軀中尋得一線生機？
骸骨傳經，血繭初成。蘇硯的生死蛻變與道魔之擇，在這萬古死寂的禁地深處，悄然進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