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山”的亞軍獎杯，被蘇暖用軟布細細擦拭後，與CRRC的那座並排放在閣樓唯一一個算是裝飾品的簡易木架上。兩座銀光閃閃的獎杯，在這間破舊的閣樓裏，像是投入平靜湖面的兩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卻遠超林焰和蘇暖的想象。
網絡時代，信息的傳播速度快得驚人。林焰本身就帶有“前林氏太子爺”、“與家族決裂”、“CRRC黑馬”等多個極具話題性的標籤，這次在頗具挑戰性的“飛雲山”賽道，駕駛着老舊賽車硬生生從一衆好手中搶下亞軍，故事性直接拉滿。
幾家之前被蘇暖婉拒的媒體，迅速將早已準備好的通稿發了出去。標題一個比一個吸睛：
《落魄豪門公子，賽車場上的不屈焰火！》
《從CRRC到飛雲山，‘焰火’林焰的草根逆襲路！》
《技術流崛起？淺析‘焰火’林焰的精準控車藝術》
配圖是他在賽道上飛馳的抓拍，雨水和陽光下的都有，或是他站在領獎台上，汗水浸溼頭發、眼神銳利的特寫，以及那張他將獎杯遞給蘇暖、兩人對視的經典瞬間。
摩托車論壇和貼吧徹底炸鍋。
“臥槽！真是林焰！他居然跑去老周那個破車隊了？”
“樓上懂個屁！這叫沉澱！這叫磨礪！開老車拿亞軍，這才顯本事！”
“有一說一，這哥們兒長得也太犯規了，這顏值出道都行，偏偏要靠實力。”
“那個接獎杯的妹子是誰？經紀人？女朋友？酸了酸了……”
“技術分析帖來了！看這裏，林焰在飛雲山三號連續彎的走線，比杆位快了0.1秒！這控車，絕了！”
“大夏摩托崛起有望？！坐等‘焰火’殺進亞洲級比賽！”
各種角度的照片、GIF動圖、技術分析帖、甚至還有粉絲自發建立的“焰火後援會”貼吧，以驚人的速度涌現。林焰那張沾着油污卻輪廓分明的臉，那雙在頭盔下專注明亮的眼睛，以及他與蘇暖之間那種默契十足的互動，都成了網友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焰火”這個名字，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突破了小衆的摩托車圈，進入了更廣泛的大衆視野。
老周車隊的破舊基地，這幾天電話快被打爆了。有媒體要求專訪的，有摩友想來參觀“朝聖”的，甚至還有兩個本地的小品牌，試探性地詢問贊助的可能性。
老周捧着那個平時只用來聯系零件和貨車的舊手機，看着屏幕上不斷跳出的好友申請和陌生來電，笑得合不攏嘴，卻又有些手足無措。
“火了！小林，小蘇，咱們這回是真火了！”他在嘈雜的車間裏，興奮地對着正在檢查發動機數據的林焰和整理合同的蘇暖喊道。
林焰的反應卻很平淡。他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看了一眼激動得滿臉紅光的老周，又低頭繼續分析數據，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成績是跑出來的，不是炒出來的。”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老周帶來的另一個消息吸引了——亞洲天才杯的外卡選拔賽，下個月就要在馬來西亞的雪邦國際賽道舉行。老周車隊，憑借近期的活躍表現和“焰火”帶來的關注度，竟然真的拿到了一個寶貴的推薦名額！
這意味着，通往世界舞台的第一道窄門，真的對他敞開了縫隙！
但機遇也伴隨着巨大的壓力和更嚴峻的現實。雪邦賽道是標準的F1級別賽道，規模、復雜程度和對車輛的要求，遠非國內的“飛雲山”可比。參賽費用、國際差旅、車輛和備件的長途運輸、適應陌生賽道的高強度訓練……每一項都需要真金白銀，而且數額遠超老周車隊目前能承受的極限。
那幾個試探性的小品牌贊助，對於這筆龐大的開銷而言，簡直是杯水車薪。
“錢的問題，我來想辦法！”老周拍着胸脯，眼神卻有些閃爍，顯然底氣並不足，“就算砸鍋賣鐵，也得讓你去闖一闖！”
林焰沉默着。他知道老周的家底，所謂的“砸鍋賣鐵”，可能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他不想因爲自己的夢想，拖垮這個在他最困難時收留了他的小車隊。
晚上，回到悶熱的閣樓。林焰看着角落裏那兩座獎杯，眉頭微蹙。網絡上的喧囂和贊譽，如同隔着一層玻璃，並未真正進入他的內心。他感受到的，是雪邦賽道那漫長的直道和高速彎帶來的壓迫感，是資金缺口帶來的沉重現實。
蘇暖端着一盤洗好的水果走過來，看到他凝重的神色，輕輕將水果放在小桌上。
“在擔心錢的事？”她在他身邊坐下，語氣平靜。
林焰點了點頭，沒有否認。“這是一個機會，但代價太大。老周他……”
“這是一個必須抓住的機會。”蘇暖打斷他，聲音輕柔卻堅定，“林焰，你很清楚，亞洲天才杯意味着什麼。那是你敲開MotoGP世界大門最直接的一塊敲門磚。國內的成績再好，沒有國際賽場的履歷，一切都是空談。”
她拿起平板，調出一個她自己整理的、關於雪邦賽道的詳細資料包，裏面包括賽道地圖、歷史數據、甚至還有她能找到的往年天才杯比賽的錄像和分析。
“我們不能因爲眼前的困難就退縮。”蘇暖看着他，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亮得驚人，“老周老板那邊，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贊助商的事情，我繼續去談，大的談不下來，我們可以多找幾家小的，積少成多。另外……”
她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我算了算我這幾年攢下的錢，雖然不多，但也能應應急。還有，我可以接更多的翻譯兼職，網上也有一些文案的活……”
“不行！”林焰猛地抬頭，斷然拒絕，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你的錢，絕對不能動。那些兼職，太辛苦了。”
那是她爲自己未來準備的保障，他怎麼能用？
“林焰！”蘇暖有些急了，“現在不是分你我的時候！我們是搭檔！你的夢想，就是我們的夢想！”
“正因爲是搭檔，我才更不能動用你的錢！”林焰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他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關切，有固執，更有一種深藏的保護欲，“我可以想辦法，我可以去找……”
他想說“找我父親”，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那意味着妥協，意味着可能失去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自由和尊嚴。
閣樓裏陷入短暫的僵持。夏夜的蟲鳴透過窗戶縫隙傳來，更顯得室內寂靜。
就在這時，林焰放在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亮起，來電顯示是一個他未曾儲存、卻異常熟悉的號碼——是他父親林建國的首席秘書。
林焰的心猛地一跳。
蘇暖也看到了那個號碼，呼吸微微一滯。
網絡上的風暴，終究還是吹到了那個位於城市另一端、代表着財富與權力的頂層辦公室。
林焰盯着那不斷閃爍的名字，手指在身側微微蜷縮。他知道，這通電話，可能意味着轉機，也可能意味着……更深的漩渦。
是接，還是不接？
他站在命運的岔路口，一邊是草根車隊捉襟見肘的全力支持與戀人的傾其所有，另一邊，是那個他決然離開、卻依然掌控着龐大資源的家族。
流量與關注度帶來了名聲，卻無法立刻轉化爲支撐夢想的燃料。真正的抉擇，此刻才剛剛擺在面前。
林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閣樓裏悶熱而沉重的空氣全部吸入肺中，再轉化爲前行的力量。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屏幕上那個不斷跳動的名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