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前散發的女子反復拎起兩件綢衫比劃,最終將素白長裙丟回榻上。昨夜那個大膽念頭仍令她耳根發燙,但指尖卻誠實地劃過一件靛藍深衣——陰陽家祭典時的正裝,層疊交領能嚴實裹住脖頸,廣袖垂落時像閉合的蝶翼。
"又不是真去......"她突然咬住下唇。銅鏡映出她繃直的脊背,仿佛這樣就能藏住那些從藏書閣偷看來的、關於男子心思的記載。衣箱最底層的水紅襦裙突然變得刺眼,那本是去年上元節備下的......
"陛下到——"
麒麟殿前,嬴嵐踩着最後一聲唱報閃入隊列。扶蘇的玉笏從側面輕輕撞他手背:"二弟的早膳莫不是被狸奴叼走了?"
"大哥說笑。"他低頭整理衣襟時,瞥見殿外槐樹下掠過一抹熟悉的藍影。
扶蘇肅然而立。
片刻後,殿前出現的並非嬴政,而是趙高邁着細碎的步子匆匆而來。
這位面容陰柔的中車府令立於高台,揚聲宣布:“大王今晨起身後略感不適,今日朝會取消。諸位大人若有要事,可於午後入宮稟奏。”
“這……”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頓時譁然,低聲議論四起。
在他們的記憶中,嬴政素來勤勉。
自登基以來,缺席早朝的次數寥寥可數。
不過既然允許午後入宮奏事,想必並無大礙。
想到這裏,衆臣稍稍安心,紛紛散去。
“二弟,不如一同去探望父王?”
人群中,扶蘇向嬴嵐提議。
百官無需如此,但爲人子者,自當盡孝。
“好。”
嬴嵐頷首,他正有此意。
然而二人尚未動身,趙高已攔在面前。
他似乎早已知曉他們的打算,含笑解釋道:“二位公子,大王特意吩咐,此時莫要打擾。”
聞言,嬴嵐與扶蘇同時皺眉。
父王今日爲何如此反常?
“明白了。”扶蘇率先應聲,又轉向嬴嵐,“二弟,既然父王有令,不如去我那裏商議城防改革之事?”
嬴嵐想到午時方與月神有約,上午倒也空閒,便道:“也好。”
二人隨即轉身離去。
“父王應當並非身體抱恙,二弟以爲如何?”途中,扶蘇忍不住推測。他對嬴政的了解頗深。
卻未得回應。
側目望去,只見嬴嵐似有心事,扶蘇不由問道:“二弟,怎麼了?”
“無妨。”
嬴嵐略顯敷衍地搖頭。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方才趙高看他的眼神別有深意。
自武功精進後,他對周遭的感知愈發敏銳,包括潛在的危機與敵意。
看來,是時候敲打一番這位禍亂大秦的始作俑者了。
“也罷。”
見嬴嵐不願多言,扶蘇不再追問。
殿門前,趙高遙望嬴嵐遠去的背影。
陰柔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今日,當真是天助我也!
盡管他亦不知嬴政爲何突然罷朝。
必有緣由。
不是身體抱恙,便是心緒不佳。
無論哪種情形,此刻都極易動怒。
如此,今日之計,必能順利施行!
念及此,趙高急不可耐地派人將此消息告知胡姬,命她早作準備。
嬴政並非身體不適。
他未上早朝,只因書冊突然更新,比昨日快了許多!
他向來缺乏耐心。
十年滅六國,足見其性。
更何況關乎秦國存亡之答案!
一刻也等不得。
遂臨時傳令趙高,遣散百官,獨自返回內室。
落座後,嬴政稍定心神。
隨即目光銳利,翻開了書冊。
【始皇嬴政承六世基業!橫掃六國,一統天下,開創首個封建王朝!】
【其崩逝後,僅三年,大秦帝國便土崩瓦解!】
【其興之驟,其亡之速,令人扼腕!】
剛讀三行,嬴政眉頭驟然緊鎖。
三年!
他死後不過三年,大秦竟亡!
比他預想的更爲不堪!
縱使庸人當政,也不至如此!
他定要看清,這帝國因何速亡!
【緣由紛雜,非一事可定。】
【我以爲,關鍵有四!】
【其一、】
【繼任者昏聵,縱宦官禍國!】
【始皇崩於沙丘,中車府令趙高勾結丞相李斯,僞詔篡位,弑殺長公子扶蘇,立胡亥爲帝,即秦二世!】
什麼?!
如驚雷炸響腦海。
雖竭力克制,嬴政仍怒拍案幾,霍然起身,眼中怒火迸射!
他萬未料到,
困擾多時的秦二世,
竟是幼子胡亥!!
更可恨的是,
竟以僞詔弑兄,篡奪帝位!!
狗膽包天!!!
嬴政眸光森寒,死死盯着趙高與李斯之名。
倘若目光能 ** ,此刻二人早已被千刀萬剮。
趙高自不必提,就連他身旁的中車府令,他也再熟悉不過!
機敏過人,才幹出衆,更寫得一手漂亮字。
若非如此,又怎會得他重用?
偏巧此人剛從胡姬寢宮出來。
助胡亥登基,借機攬權,倒也合情合理!
雖早知此人心思詭譎。
卻未料他竟敢在自己死後效仿嫪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簡直自尋死路!
至於李斯,似乎是呂不韋近來舉薦的儒生,師從荀子?
最終能接替呂不韋,官至丞相。
想來,必有過人之處。
可惜,才高德薄!
強壓心頭怒火,嬴政連坐都嫌多餘,繼續往下看去。
【秦二世胡亥在位時,暴虐無道,毀宗廟,害百姓!更興建阿房宮,嚴刑峻法,官吏苛刻,賞罰不明,橫征暴斂!】
【宦官趙高爲獨攬大權,慫恿秦二世胡亥大肆 ** 忠臣、良將及皇室手足。】
【胡亥與趙高倒行逆施,令本就水深火熱的百姓愈發難以爲生。】
【於是,陳勝、吳廣振臂一呼,掀起首次聲勢浩大的農民 ** !】
【大秦的崩塌,由此開端。】
憤怒!
滔天的憤怒!
嬴政胸中怒火如火山將爆,連呼吸都變得粗重!
胡亥是他的幼子。
知子莫若父。
他豈會不知這逆子是何德行!
這些年來,因胡亥年幼,本無緣王位。
故也未曾苛求。
加之胡姬溺愛,更縱得他驕橫跋扈。
原以爲無傷大雅。
頑劣便頑劣些。
誰知竟釀成如此大禍!
此刻,嬴政恨不能親手了結這敗家孽障!
竟讓他數十載心血,大秦五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還有這趙高——
也絕不能輕饒!!
至於陳勝、吳廣,嬴政無意追究。
一來,天下同名者衆,僅憑姓名尋人,猶如 ** 撈針。
二來,此事尚在二十年後,二人或許尚未出世。
三來,即便沒有陳勝吳廣,也會有張勝李廣揭竿而起。
人非關鍵,環境才是根本。
正所謂時勢造英雄,便是此理。
昨夜入眠前,嬴政曾設想過無數可能。
然而眼前這一幕仍令他感到荒謬至極!
可細想之下,這又合乎情理。
能讓偌大帝國頃刻崩塌,必是荒唐至極之事!
胡亥與趙高固然罪不可赦。
但他這位始皇帝亦難辭其咎。
怒火漸消後,嬴政開始反省。
若早日立儲,培植太子勢力,或許能避免這場災禍。
自己最終屬意扶蘇繼位?
那嵐兒呢?
嬴政眉頭微蹙。
在他心中,贏嵐才是更理想的繼承人。
其更具 ** 之資!
可天幕所示,自己似乎選擇了扶蘇?
着實蹊蹺。
……
"王上今日竟因抱恙未上早朝?"
嬴政沉思之際,後宮之中。
聽聞趙高心腹傳來的消息,胡姬纖指輕撫眉梢。
初時困惑,轉瞬了然。
她唇角泛起一抹淺笑。
天意竟如此眷顧!
她深知嬴政性情。
雖不似傳聞暴虐,卻極爲冷峻。
此刻若觸怒龍顏——
必招致雷霆之怒!
"趙大人另有密信呈上。"內侍躬身遞過絹帛。
胡姬展閱,眸中光華流轉。
帛上所書,正是趙高昨夜籌謀的新策。
較之前議更爲周密。
"退下吧。"
待內侍離去,她喚來貼身侍女:"大王欠安,備齊食材,本宮要親手烹制羊羹。"
她要在趙高計策上再添妙筆。
屆時攜這碗飽含深情的羊羹面聖,定能更得聖心!
"諾。"
侍女垂首,悄然退出殿外。
嬴政沉思良久。
"莫非他們早已對嵐兒下手?"
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與扶蘇相比,嬴嵐確實更難對付。
先發制人,確實合乎情理。
或許正是因爲嬴嵐遭人暗算,扶蘇又難堪大任,才導致太子之位遲遲未定。
想到這裏,嬴政胸中怒火再次翻涌。
但他很快平復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