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醫院裏,那股濃鬱的消毒水氣味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緊緊地籠罩着每一個角落,直往林芝的鼻尖鑽。她靜靜地靠在床頭,眼神有些呆滯地望着窗外。台風過後,天空漸漸放晴,陽光奮力地穿透玻璃,在病房的地板上灑下一片片溫暖的光斑,可這明亮的光線,卻怎麼也驅散不了籠罩在林芝心頭那如鉛塊般沉重的陰霾。

腿上的傷口已經經過縫合處理,醫生告訴她,萬幸沒有傷到骨頭,但即便如此,也需要臥床休養至少一個月。醫生還特意提及,趙書記特別強調一定要仔細縫合傷口,要用最好的美容線,堅決不能留疤。林芝聽完這些話,心裏就像揣了只小兔子,忐忑不寧,各種復雜的情緒在心底翻涌。

因爲害怕遠在家鄉的父母擔心,林芝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們自己受傷的消息。她只好謊稱自己這個月要進行集中培訓,工作繁忙,暫時不能回去陪伴他們。電話那頭的父母十分理解,只是反復叮囑她,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家裏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掛念。聽到父母關切的話語,林芝的眼眶微微泛紅,心中滿是對父母的愧疚。

表哥在聽到來省裏開會的同事說起林芝受傷的消息後,心急如焚,立馬帶着表嫂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看望她。當看到表妹剛到省政務信息中心上班沒多久,就遭此大難,表哥的心裏滿是自責。他後悔不已,恨自己當初不該勸說林芝爲了所謂的前途來到省裏。在他看來,如果林芝還在海城市信息科工作,此刻應該還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地穿梭在各個地方,不會像現在這樣,虛弱地躺在床上,連行動都困難重重。表哥望着病床上的林芝,內心的懊悔如潮水般洶涌,幾乎將他淹沒。

林芝看着自責的表哥,強撐起精神安慰他說自己沒事,不過是受了些皮肉傷,養上幾天就會好的。而且,省裏還給自己頒發了“見義勇爲”的表彰通知書,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表哥聽後,心疼地說道,再大的表彰都比不上林芝身體健康重要。表嫂也紅了眼眶,輕聲叮囑林芝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告訴她。林芝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把自己受傷的事情告訴她父母,否則就要跟表哥絕交。表哥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她。

自從林芝受傷住院的這半個月裏,趙廷義幾乎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看她。有時是在忙碌的工作間隙,他匆匆趕來,在病房裏坐上幾分鍾,關切地詢問她的情況;有時則是在晚上下班之後,他會帶着精心準備的水果和女孩子喜歡吃的小零食,靜靜地陪她聊聊天。

他向來不多說那些甜言蜜語,只是實實在在地關心她的傷勢恢復得怎麼樣,仔細地問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然而,林芝卻敏銳地察覺到,自從自己受傷住院後,趙廷義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東西。那眼神深沉而熾熱,仿佛是一座醞釀已久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噴發,釋放出無盡的熱情。

這種眼神讓林芝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可在這不安之中,又隱隱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她努力地想要忽略這種復雜的情緒,只能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把他當成一個純粹關心下屬的領導。尤其是每當回想起自己在機場無意看到的那溫馨的一家三口的場景,她就更加堅定地提醒自己,他們之間絕無可能,自己千萬不能越界,做出讓自己都不齒的事情來。

這天下午,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灑在走廊上。趙廷義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步伐匆匆地朝着林芝的病房走來,手裏還提着一個保溫桶。他看起來神色有些疲憊,似乎剛從一場冗長的會議上趕來。

“林芝,今天感覺怎麼樣了?腿還疼嗎?”一進病房,他就快步走到床邊,把保溫桶輕輕放在床頭櫃上,語氣溫和地問道,眼神裏滿是關切。

“我已經好多了,謝謝趙書記關心。”林芝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應道,那笑容裏卻藏着一絲難以掩飾的苦澀。

“我讓王阿姨給你燉了點排骨湯,補補身體。”趙廷義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保溫桶。刹那間,一股濃鬱誘人的香味彌漫開來,充斥着整個病房。“快趁熱喝點。”他又貼心地說道。

“謝謝您,又麻煩王阿姨特意做。”林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她知道,王阿姨是趙廷義家的保姆,自從自己受傷住院,趙廷義就安排王阿姨天天給自己變着花樣做營養餐,這份心意讓她既感動又有些不知所措。

“不麻煩,王阿姨知道你救了個孩子,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一直誇你勇敢呢。”趙廷義一邊微笑着解釋,一邊盛了一碗湯,小心翼翼地遞給她,眼神裏滿是溫柔。

林芝接過湯碗,輕輕地吹了吹,然後小口地喝着。排骨湯燉得十分入味,每一口都仿佛帶着無盡的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從胃裏蔓延開來,驅散了她身體裏些許的寒意。

病房裏安靜極了,只有兩人偶爾的交談聲在空氣中回蕩。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落在趙廷義身上,給他那挺拔的身軀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格外溫和好看。

林芝看着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如果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如果他沒有那個看似“幸福美滿的家庭”,或許……

她猛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這個危險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她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想法,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的工作我已經給王主任說了,讓李娜暫時接手,你現在只需要安心養傷,其他的事情不用着急。”趙廷義看着林芝,認真地說道,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關懷。

“謝謝趙書記。”林芝輕聲說道,心裏對趙廷義在工作上的安排充滿了感激,但一想到兩人之間復雜的關系,又不禁有些無奈。

“跟我還客氣什麼。”趙廷義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其實我……我今天來,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林芝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她放下湯碗,緩緩抬起頭,看着他,心中有些忐忑:“趙書記,您請說。”

趙廷義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鼓足勇氣,似乎下定了某種很大的決心。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病床邊,雙手撐在床邊,微微俯下身,目光深邃而認真地看着她,眼神裏仿佛藏着萬千星辰:“林芝,我……我喜歡你。”由於太過激動,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緊張的神色。

林芝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驚雷擊中了一般。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趙廷義,以爲自己聽錯了。“趙……趙書記,您……您說什麼?”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連嘴唇都微微哆嗦起來。

“我說,我喜歡你。”趙廷義的眼神更加堅定,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重復道,“從第一次在會議室看到你從容不迫地解決設備故障,我就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你了。後來,看着你一步一個腳印地把試點項目做起來,又看到你在台風中毫不猶豫地奮不顧身救下那個孩子,我越來越確定,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從容冷靜,喜歡你的認真努力,喜歡你的善良勇敢。”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林芝原本平靜的心湖,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的第一反應是深深的震驚,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了。緊接着,憤怒如同熊熊烈火般在她心中燃燒起來。最後,一種深深的屈辱感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他竟然……竟然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他明明有妻子有孩子,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爲什麼還要來招惹自己?難道在他眼裏,自己就是那種可以被隨意玩弄、破壞別人家庭的不知廉恥的女人嗎?

一股怒火從心底猛地涌起,燒得她渾身發燙,連臉頰都變得通紅。她猛地抬起頭,直直地看着趙廷義,眼神裏充滿了冰冷的憤怒和深深的失望,那目光仿佛能將人凍結。

“趙書記,請您自重。”她的聲音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仿佛在捍衛着自己最後的尊嚴。

趙廷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顯然完全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林芝,我是認真的,我……”他試圖解釋,眼神裏滿是焦急和困惑。

“認真的?”林芝憤怒地打斷他,冷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嘲諷和不屑,“趙書記,您覺得以您的身份跟我說這種話,合適嗎?”她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種決絕,仿佛在告訴趙廷義,她不會接受這樣的表白。

趙廷義皺起眉頭,一臉不解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如此憤怒:“林芝,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差距,有年齡差距,也有身份差距,但這些都不是問題,我……”他試圖說服林芝,想要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問題不在於這些!”林芝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眼眶因爲憤怒和屈辱而微微發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趙書記,您是省委書記,身份尊貴,前途無量,這些我都清楚。我也知道,像您這樣的成功人士,身邊肯定不乏愛慕者。但我林芝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小科員,卻也有自己的底線和尊嚴!”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堅定,仿佛在向趙廷義宣告自己的原則。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但眼神裏的冰冷卻絲毫未減。“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覺得您是一個正直、有擔當的好領導。我也很感激您對我在工作上的關照和提拔。但我萬萬沒想到,您竟然會對我產生這種齷齪的想法。”她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種深深的失望,仿佛心中一直敬仰的神像轟然倒塌。

“齷齪”,聽到這個詞,趙廷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仿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林芝,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對你的想法怎麼了?爲什麼要說是齷齪呢?我是真心喜歡你,想和你……”他急切地想要解釋,眼神裏滿是委屈和無奈。

“夠了!”林芝再次憤怒地打斷他,眼神裏充滿了諷刺,“真心喜歡我?趙書記,您是不是忘了,您還有自己的家庭?您的妻子那麼溫柔,孩子那麼可愛,您爲什麼不知道珍惜?”她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尖銳,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向趙廷義。

她頓了頓,看着趙廷義越發錯愕的表情,繼續說道:“您走吧,我就當您今天沒來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之間,還是保持正常的上下級同事關系。”她別過頭,不再看趙廷義,語氣冰冷而決絕,仿佛要將這段不愉快的對話徹底封存。

“林芝,你聽我說,我沒有……”趙廷義還想解釋,眼神裏滿是焦急和無奈。

“不必再說了。”林芝再次打斷了他,別過頭,看向窗外,眼神空洞,語氣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雪,“我不想知道您有什麼苦衷,也不想介入您的家庭。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科員,只想安安穩穩地工作生活。請您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也不要再對我有這種不該有的想法。”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仿佛這場對話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他能感覺到,林芝此刻的憤怒和失望是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在她看來,自己就是一個背叛家庭、試圖勾引下屬的卑劣小人。

她頓了頓,轉過頭,看着趙廷義,眼神裏帶着一絲懇求,也帶着一絲警告。“趙書記,您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很不容易。希望您能愛惜自己的羽毛,珍惜自己的家庭,不要因爲一時糊塗,毀了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她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種真誠,希望趙廷義能夠迷途知返。

趙廷義看着林芝決絕的眼神,心裏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了一樣,又痛又澀。他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她,自己一直都是單身,從來沒有什麼妻子,更沒有孩子。

然而,在林芝憤怒而失望的目光中,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被當成狡辯。

他能感覺到,林芝已經在心裏給他定了罪,判了刑,貼上了“卑劣小人”的標籤。

病房裏的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和沉重,仿佛有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在兩人之間,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陽光依舊明媚,可落在兩人身上,卻帶着一絲冰冷的寒意,讓人心底發寒。

趙廷義看着林芝緊繃的側臉,和她眼中難以掩飾的厭惡,心裏充滿了挫敗和失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林芝之間,不僅僅是身份和年齡的差距,還有着這樣深的誤會和隔閡。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林芝,是我唐突了,嚇到你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林芝沒有回應,依舊別着頭,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廷義知道,今天再說什麼也沒用了。林芝現在正在氣頭上,爲了她的身體着想,他不想再刺激她了,免得她再說出什麼更加傷人的話,他實在承受不了。

他轉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聲音低沉地說:“那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去了。”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林芝一眼,眼神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失落,有無奈,還有一絲不甘。然後,他緩緩轉身,走出了病房,輕輕地帶上了門。

直到病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林芝緊繃的身體才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垮了下來。她靠在床頭,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眼淚,不是因爲感動,而是因爲深深的屈辱和失望。

她一直無比敬重的領導,竟然是這樣的人。這讓她感到無比惡心和憤怒。他明明已經有了家庭,爲什麼偏偏還要來招惹自己?難道他也想在京城安個家,省城安個“家”,坐享齊人之福?

意識到這裏,林芝心裏的憤怒更深了,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吞噬。可是同時,心裏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如果……如果他真的沒有家庭,她會接受他的表白嗎?會和他在一起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林芝狠狠掐滅了。她用力地擦了擦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仿佛在向自己宣誓。

不管怎麼樣,她永遠都不會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這是她的底線,永遠不會動搖。如果這件事被父母和親戚朋友知道,她們家的脊梁骨會被人戳爛。哪怕這個人是趙廷義,也不能例外。

而走出病房的趙廷義,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裏,眼神有些呆滯地望着緊閉的房門,眉頭緊鎖,心裏充滿了困惑和不解。

他真的搞不明白,林芝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她爲什麼要視自己對她的感情爲洪水猛獸,他有那麼可怕嗎?爲什麼還要說出一些奇奇怪怪讓他聽不懂的話?什麼愛惜自己的羽毛,珍惜自己的家庭,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在他這個位置上,不是沒有人動過拉攏他的心思,利用工作關系給他塞女人,出去應酬給他安排女人,他都一一拒絕了。從來沒有做過觸犯原則的事情。爲了杜絕別人不好的念頭,在他的要求下他的秘書和助理也都是男的,就連身邊飛過的蚊子都是公的。

難道……是她誤會了什麼?

趙廷義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個片段,突然,他想起了台風前,那會侄子剛放暑假,想去邊疆看大哥。大嫂帶着侄子順路來也看他,他去機場送她們的事情。

一絲疑慮涌上心頭,難道那天自己在機場停車場看到的那抹淺藍色身影真的是林芝,……林芝那天也在機場?她是不是也看到他了?她是不是把大嫂和侄子當成了他的妻兒?

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緒涌上心頭,他想再回去解釋,可是一想到剛剛林芝眼中深深的屈辱和失望,邁出去的步子又被收回來了。

這個答案像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趙廷義心中的迷霧。

他終於明白了林芝憤怒和拒絕的原因!

巨大的荒謬感和哭笑不得的情緒再次涌上心頭。他費盡心思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竟然因爲這樣一個天大的誤會,被曲解成了卑劣的勾引!

趙廷義靠在牆上,看着緊閉的病房門,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心裏卻又隱隱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她對自己毫無感覺,只是因爲誤會。誤會自己已經有了家室,誤會自己是個有婦之夫。

只要解開誤會,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抬起頭,看着窗外的陽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決心。

林芝,你等着,我一定會向你解釋清楚的。到那時,你再好好回應我的心意。

走廊裏依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步履匆匆,神色匆匆。沒有人知道,這位平日裏沉穩冷靜、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此刻心裏正經歷着怎樣的波瀾起伏。

而病房裏的林芝,同樣不知道,一場關於“家庭”的天大誤會,即將解開。她和趙廷義之間的故事,遠遠沒有她想的這麼簡單,未來的路,或許充滿了意想不到的轉折和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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