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歡是在一陣尖銳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中醒來的。
麻藥的效果正在褪去,小腹傳來一陣陣空落落的、伴隨着強烈痙攣的劇痛,那是一種被強行掏空、剝離了重要部分的鈍痛,比任何物理上的傷害都更讓她難以承受。
她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淚早已流幹,只剩下幹澀的刺痛感和無邊無際的絕望。
她的孩子……她和顧沉舟的孩子……甚至還沒來得及被確認是否存在,就被他的父親,以最殘忍、最決絕的方式,扼殺在了孕育的最初階段。
她還記得被推入手術室前,那最後一絲微弱的、不真切的期待。期待着顧沉舟會突然出現,叫停這一切;期待着這只是一場噩夢,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小腹那真實的、代表着失去的疼痛,無情地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這不是夢。這是血淋淋的現實。
病房門被推開,穿着無菌服的醫生走了進來。是那個爲她做手術的女醫生。
“顧太太,您醒了。”醫生的語氣比起之前,似乎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着職業性的疏離,“手術很成功,請您放心。術後需要注意休息,補充營養,一個月內禁止同房和盆浴……”
醫生例行公事地說着術後注意事項,沈清歡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的目光落在醫生白大褂的衣角,那裏似乎沾上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已經幹涸的暗紅色痕跡。
那是……她的孩子的血嗎?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她猛地側過頭,對着床邊的垃圾桶幹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着食道。
醫生皺了皺眉,停下了叮囑,看着她痛苦的樣子,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顧太太,你還年輕,養好身體,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以後還會有的?
沈清歡在心裏慘笑。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且不說顧沉舟根本不會再碰她,就算有,她也不會再讓自已的孩子,擁有一個如此殘忍、視他爲恥辱的父親。
這個未曾謀面、甚至不被期待的孩子,他的失去,徹底斬斷了她對顧沉舟最後一絲殘存的、連她自已都未曾察覺的羈絆。
醫生見她沒什麼反應,搖了搖頭,離開了病房。
過了一會兒,張助理走了進來。她手裏拿着一份文件和一盒藥。
“太太,這是顧總吩咐給您的術後調理藥。”張助理將藥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將那份文件遞到她面前,“另外,這是顧總給您的……補償協議。只要您籤了字,城南那套公寓和裏面的一切,就歸您所有了。”
補償協議?公寓?
沈清歡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那份文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用一套價值不菲的公寓,來“補償”她失去的這個孩子。
多麼可笑!多麼諷刺!
他殺死了他們的孩子,然後用金錢和房產來作爲補償?在他眼裏,感情、生命,都是可以明碼標價、用來交易的嗎?
他看着那份協議,就像看着顧沉舟那張冷酷無情的臉。
她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張助理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拒絕。
“太太,顧總他也是……”
“我讓你出去!”沈清歡猛地提高了聲音,因爲激動和虛弱,聲音破碎不堪,卻帶着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和恨意,“拿着你的東西,滾出去!”
張助理看着她猩紅的、充滿了恨意的眼睛,心裏莫名地一寒。她不再多說,將協議放在床上,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裏再次只剩下沈清歡一個人。
她看着雪白床單上那份刺眼的“補償協議”,忽然伸出手,一把抓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撕扯!
紙張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裏格外刺耳。她瘋狂地撕扯着,將那份協議撕成了碎片,然後用力拋灑向空中!
白色的紙屑如同祭奠的冥紙,紛紛揚揚地落下,落在她的身上,臉上,床上。
她看着這漫天飛舞的紙屑,如同看到了她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無聲的葬禮。
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孩子。
是她對愛情最後的幻想,是對婚姻殘存的期待,是她對這個男人,十年癡戀的……最終埋葬。
小腹的疼痛依舊一陣陣傳來,提醒着她那殘酷的失去。
她蜷縮起身體,用手緊緊按住那疼痛的來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因爲心裏的痛,早已超越了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從今天起,她和顧沉舟之間,隔着的,是一條無法跨越的、名爲他們孩子鮮血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