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肚白漫過東方天際,岩影裏的篝火只剩零星火星,將林修的甲葉染成淡金。
他倚着岩壁閉眸調息,右臂的灼痛像退潮的海水,從指尖緩緩縮回肩胛,黑紋在皮膚下泛着青灰,像被暴雨沖淡的墨跡。
“叮——”魔鏡的輕響在識海炸開。
林修睜眼,掌心多了枚墨色殘核,是從清道夫心口剜出來的。
指尖剛觸到殘核表面,他便打了個寒顫——冷,比之前獵殺的蝕骨者殘核冷得多,像攥着塊浸過極北冰潭的玄鐵。
借着晨光細看,殘核表面浮起細密的金線,盤成蛛網形狀,每根“蛛絲”都在微微震顫,像是在抗拒什麼。
“檢測到加密意識碎片,可嚐試解析。”魔鏡的紅光在視網膜上跳動,提示音像細針戳着耳骨。
林修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右手按在殘核上,深吸一口氣——情緒回響功能,他之前只用過兩次,每次都像被人用刀剜開腦子,但這次......他需要知道,清道夫腦子裏藏着什麼。
刹那間,無數尖銳的低語像潮水般灌進腦子。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閃過血色祭壇、黑袍人影、還有......還有父母被按在祭台上的畫面!
母親的銀發沾着血,父親的鐵甲被撕開,他們的喊叫聲混着某種古老的咒語,在他腦子裏炸響。“不......不可能......”林修攥緊殘核,指節發白,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魔鏡的提示音還在響,但他聽不清了——父母不是死在魔物突襲,是被獻祭,是被這些魔淵的人,當成了儀式的一環!
“林兄弟?”岩影外傳來腳步聲,鐵柱攥着長矛的手還在抖,矛尖磕在石頭上,發出輕響。
他蹲在林修對面,喉結動了動:“清道夫的屍體......怎麼處理?”
林修的目光掃過清道夫枯槁的臉,那半張臉還凝着死前的驚恐,黑血在嘴角結了痂。
他突然伸手,用刀尖挑起清道夫的下巴,讓她的臉正對着岩影外——那裏,哨牙的屍體還橫在原地,喉嚨被撕開的傷口裏爬滿了螞蟻。“不燒,不埋。”他聲音很低,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把她擺回哨牙旁邊,面對面。”
“啥?”鐵柱瞪圓了眼,長矛差點掉在地上,“你又要釣魚?”
林修搖頭,從懷裏摸出老陳的腰牌——那是昨天戰死的百夫長留下的,銅面已經被血浸得發黑。
他用刀尖在清道夫掌心劃了道裂痕,深可見骨,黑血混着新血滲出來,在掌心裏洇成個扭曲的“十”字:“這是鐵脊堡旗杆斷裂的形狀。”他低笑一聲,像是自言自語,“讓他們知道,我認得他們的賬。”
岩影邊緣傳來枯枝斷裂的輕響。
疤臉張縮着脖子蹭過來,刀疤在晨光裏泛着青白,顯然偷聽了好一會兒:“你就不怕它們殺回來?”
林修抬頭看他,嘴角扯出個冷笑:“它們若真敢傾巢而來,說明我猜對了——我在他們眼裏,已經值得一場大戰。”他伸手指向北方深谷,那裏的霧還沒散,像團濃墨浮在谷底,“他們怕的不是我死,是我不知道’鏡噬儀式‘的真相。
所以,他們會派人來查,來看我是不是真的快瘋了、快死了......而我要讓他們,看到我想讓他們看的。“
疤臉張張了張嘴,最終只憋出句“你瘋了”,卻轉身扛起清道夫的屍體,腳步比來時穩了幾分——他到底信了林修的算計。
小豆子不知何時從石頭後面探出腦袋,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子。
他盯着林修手裏的殘核,喉結動了動,又趕緊縮回去。
林修瞥了他一眼,突然開口:“小豆子,去我帳篷裏取半袋灰粉——就是上次灰瞳女留下的那袋。”
小豆子愣了愣,立刻蹦起來,撒腿往營地跑,草葉在他腳下發出細碎的響。
林修望着他的背影,指腹輕輕劃過清道夫掌心的裂痕,眼底的光比晨光更冷。
風卷着血腥味掠過岩影,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號角聲,像是某種回應,又像是更猛烈的風暴,正在醞釀。
小豆子攥着灰粉袋跑回來時,額角沾着草屑,粗布袖口被荊棘刮出個豁口。
林修接過袋子,指腹碾了碾袋口溢出的灰白色粉末——灰瞳女說這是淨化香灰,可他用情緒回響掃過那女人記憶時,分明看見她在祭壇前將活人魂魄揉進香灰的畫面。
所謂“淨化”,不過是讓精神污染更隱蔽的僞裝。
“鐵柱,把清道夫的右手掰開。”林修蹲在兩具屍體中間,刀背敲了敲清道夫僵硬的指節。
鐵柱喉結滾動兩下,用長矛尖挑開她蜷曲的手指,腐臭的血沫順着指縫滴在岩石上,發出“滋滋”輕響。
林修將半袋灰粉全倒進那道“十”字裂痕裏,粉末遇血即刻凝成暗灰色膠狀物,順着傷口往皮下鑽,像有生命的蠕蟲。
“這是......”鐵柱盯着清道夫手背凸起的血管,那裏正泛起與灰粉同色的紋路,“你之前說的‘活着’?”
“不夠。”林修從懷裏摸出三枚指甲蓋大小的魔核碎片——是他從昨夜獵殺的三只蝕骨者身上剜的,表面還沾着未擦淨的黑血。
他將碎片按進清道夫的耳後、心口和腳踝,每按一枚,屍體便輕輕抽搐一下,眼白翻出的弧度比生前更扭曲。
魔鏡在識海震動,紅光映得他眼底發亮:“灰粉能模擬系統崩潰時的精神污染波動,魔核碎片調整共鳴頻率......現在她的‘死亡’,會比活着更可信。”
疤臉張蹲在三步外的岩石後,刀疤隨着眯起的眼睛皺成條蜈蚣:“你就不怕它們聞出破綻?”
“它們怕的不是破綻,是未知。”林修扯下衣角擦手,目光掃過北方深谷,那裏的霧色比正午更濃了些,“魔淵的情報網像張爛漁網,漏洞比線多。
他們派信使來,不是爲了確認真相,是爲了給上峰交差——只要這屍體散發出’系統失控‘的味道,信使就會當寶貝似的捧回去。“
小豆子縮在鐵柱背後,盯着清道夫逐漸泛青的臉,突然小聲問:“那......那哨牙的屍體呢?”
“留着。”林修用刀尖挑起哨牙脖頸處的傷口,那裏爬滿的螞蟻不知何時全死了,屍體腫脹得像吹鼓的皮袋,“他身上的屍斑是天然的計時器,等信使發現他死了超過十二個時辰,就會相信清道夫是在他死後才被‘殺’的——時間線越亂,他們越不敢賭。”
夜幕降臨時,林修讓所有人熄滅篝火,連火折子都收進了岩縫。
鐵柱抱着長矛縮在石堆裏,後背蹭得岩石沙沙響:“真不燒點艾草?
這味兒......“他抽了抽鼻子,腐肉混合着灰粉的腥甜幾乎要鑽進肺裏。
“要的就是這味兒。”林修將自己埋進崖頂的野藤裏,右臂的黑紋隨着呼吸忽明忽暗,像條蟄伏的蛇。
他能聽見下方屍體的“呼吸”——不是真的呼吸,是灰粉在皮下翻涌的聲音,“他們的鼻子比狗靈,聞不見異常才會起疑。”
三更梆子剛響過,林修的後頸先泛起寒意。
他伏低身子,看見兩道黑影從霧中鑽出,翅膀展開時帶起的風掀動了清道夫的衣角——是蝕心殿的信使,蝙蝠翼膜上繡着暗紅骷髏,那是“鏡主”直屬的標記。
“嘖,這具死透了。”其中一個信使踢了踢哨牙的屍體,骨靴尖戳進腫脹的腹部,黑膿濺在他銀護腕上,“另一個呢?”
同伴蹲下身,戴骨指套的手按在清道夫心口。
林修屏住呼吸,看見那只手突然抖了抖——灰粉的波動奏效了。“系統殘留......”信使壓低聲音,喉結在尖下巴下滾動,“像是黑鏡要反噬宿主的征兆。”他扯開清道夫的掌心,裂痕裏的灰粉還在滲着微光,“還有鐵脊的標記......宿主可能知道獻祭儀式的事。”
“報給鏡主。”另一個信使摸出骨笛,笛身刻滿扭曲的符文,“得讓上面決定,是滅口還是......”
“吹。”先開口的信使退後兩步,蝙蝠翼在身後張開,“快。”
林修的手指扣緊岩縫裏的魔核碎片——這是從清道夫心口剜出的那枚,表面的金線還在震顫。
他算準了信使的位置,算準了骨笛的共鳴頻率,甚至算準了今夜的風向。
當骨笛尖嘯響起的刹那,他猛然鬆手!
碎片撞在對面岩壁上,迸出幽藍火星。
林修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魔鏡的共鳴場啓動了,他能清晰“看”到空氣中的聲波被扭曲成亂麻,骨笛的尖嘯在其中打了個轉,變成完全不同的頻率。
“宿主已死,黑鏡可回收。”
信使的動作頓了頓,互相對視一眼。
先開口的那個皺起眉頭:“你確定?”
“笛音不會說謊。”同伴將骨笛收進懷裏,“鏡主最恨情報延誤,走吧。”
兩道蝠影掠過崖頂時,林修聞到了他們身上的血鏽味。
他伏在藤葉裏,看着他們抓起兩具屍體消失在霧中,直到那股腥甜徹底散了,才鬆了鬆緊繃的脊背。
“叮——恐懼值+12(目標:信使,任務焦慮)。”魔鏡的提示音像根羽毛掃過識海,林修扯了扯嘴角。
信使的恐懼不是因爲他,是因爲他們怕交不上差,怕鏡主的懲罰——但沒關系,只要他們把假消息帶回去,恐懼就會像滾雪球似的,從底層一直滾到魔淵的心髒。
“林兄弟?”鐵柱的聲音從崖下傳來,帶着點發顫的興奮,“成了?”
“成了一半。”林修翻身坐起,右臂的黑紋突然縮了縮,像被什麼拽了一下。
他摸了摸發燙的手背,那裏的青灰色比昨夜淡了些,“他們會派人來確認宿主死亡,會派更厲害的角色......”他望着北方漸散的霧,眼底的光比星子更冷,“而我要讓他們,把這場假死,變成真葬禮。”
後半夜起了風,卷着崖邊的野藤沙沙作響。
林修裹緊披風躺下,右臂的黑紋在月光下忽隱忽現。
魔鏡突然震動,視網膜上跳出一行血字:【同步率:37%↑】。
他閉了閉眼睛,嘴角揚起極淡的笑——三日後,這數字會變成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