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風暴過後第三天，林微光覺得自己像戴着無形枷鎖的囚徒。每當走在校園裏，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都讓她脊背發僵。最讓她不安的是，這道枷鎖正在向她的私人領域蔓延。
周五晚上十點，宿舍熄燈後。林微光正對着電腦修改參賽新聞稿，突然感覺身後投來一道陰影。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周雨晴雙手叉腰，一腳踩在林微光的椅子橫杠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蜷縮在座位上的林微光，臉上掛着“福爾摩斯發現關鍵線索”般的得意笑容。另外兩個室友也一左一右地圍攏過來，眼睛裏閃爍着求知若渴的光芒，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審訊”包圍圈。
宿舍裏彌漫着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混合着護膚品淡淡的香氣。
林微光心裏哀嚎一聲，知道該來的終究躲不掉。論壇風暴刮了快兩天，熱度雖有下降，但餘威猶在。作爲她身邊最親近的室友，尤其是以八卦爲畢生追求的周雨晴，能忍到現在才發動總攻，已經算是耐力驚人了。
“說！什麼時候開始的？”周雨晴俯下身，手指幾乎要戳到林微光的鼻尖，“論壇上那照片，沈倦給你別頭發那眼神，都快拉絲了！你還敢說沒事？”
林微光敲擊鍵盤的手指猛地頓住。顯示器的冷光映出她瞬間蒼白的臉，文檔裏的字符開始扭曲變形。試圖從那份嚴謹的“代碼合約”裏找到應對當前危機的條款。可惜，合約只規定了對外保密，卻沒教她如何應對內部“刑訊逼供”。
“就……就是……”林微光眼神飄忽，不敢與周雨晴對視，聲音細若蚊蚋，“就是你們想的那樣……還在接觸階段。”
“接觸階段？”周雨晴拔高音量，顯然對這個模糊的答案極度不滿，“怎麼接觸的？誰先主動的？發展到哪一步了？牽手了？擁抱了？還是……”她拖長了語調，眼神曖昧地在林微光身上掃視。
“沒有！都沒有！”林微光立刻否認，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牽手？擁抱？合約裏唯一允許的肢體接觸是“手臂鏈接”模式，而且還得在特定條件下觸發。至於誰主動……難道要她說，是自己拿着一份《合作計劃書》去攔的人？
"就論壇說的那樣。"她盡量讓聲音平穩，繼續敲打鍵盤，"我們在接觸。"
“就是一起吃了個飯，去了次圖書館……”她試圖輕描淡寫，將一切歸結爲普通的同學交往。
“普通同學？”另一個室友李莉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閃爍着理性的光芒，“微光，據我觀察，沈倦入學四年，從未與任何異性有過單獨且持續的公開接觸記錄。你們這兩次‘普通’的會面，已經打破了他在A大保持多年的社交模式。根據大數據分析，這屬於極小概率事件，其背後必然存在特殊原因。”
林微光：“……” 她忘了，李莉是統計系的。
“對啊！”周雨晴一拍大腿，重新奪回話語主導權，“而且張浩那天見到你跟見了鬼似的，溜得比兔子還快！要不是沈倦出面，他能這麼老實？快說，是不是沈倦爲了你警告他了？”
“沒有！絕對沒有！”林微光連忙擺手，心跳漏了一拍。周雨晴的猜測無限接近真相，但這真相恰恰是她不能說的秘密。“是……是張浩他自己可能覺得沒意思了吧……”
這個解釋蒼白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林微光同志，”周雨晴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組織上對你很失望！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瞞得密不透風！我們還是不是睡在你上鋪的姐妹了？”
“就是就是，”另一個室友王倩附和道，“分享一下嘛，我們保證不外傳！沈倦私下是什麼樣子的？也那麼冷嗎？他跟你說話多不多？”
問題如同連珠炮般砸來，每一個都精準地命中林微光想要隱藏的真相。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間諜，既要守住核心機密，又要編造出足以取信於人的謊言，精神高度緊張，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艱難地組織着語言，用“他話不多”、“挺安靜的”、“就是正常交流”這類模糊的詞語搪塞着。每一次含糊其辭，都讓她內心的負罪感加深一分。她從未對朋友如此不坦誠過。
“不對勁。”周雨晴眯起眼睛，像偵探審視嫌疑人一樣，緊緊盯着林微光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林微光，你太不對勁了。說起沈倦，你臉上根本沒有那種陷入熱戀的甜蜜和羞澀，只有……緊張！對，就是緊張！好像在拼命隱瞞什麼！”
林微光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周雨晴的觀察力實在太過敏銳。
“我……我沒有……”她下意識地否認，聲音卻更虛了。
“沒有？”周雨晴湊得更近，幾乎要跟她臉貼臉，“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說，你和沈倦，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
空氣瞬間凝固。
三個室友，六只眼睛，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林微光身上，等待着她的最終宣判。
"我看了你們這周的行動軌跡。"周雨晴晃着手機，屏幕上是標注着紅點的校園地圖，"周一、三、五中午第三食堂，周二、四晚上圖書館三樓C區。這規律得像是......"
林微光心髒驟停。這個時間表只存在於她和沈倦的加密文檔裏。
"課程安排。"林微光搶答，指尖冰涼。
"正好相反。"周雨晴俯身，洗發水香氣撲面而來，"這完美避開了所有沈倦實驗室的組會時間。你說，這是巧合還是......"
"還是什麼？"林微光強裝鎮定保存文檔，關機動作卻泄露慌亂。
"還是合約。"周雨晴一字一頓，"論壇有人爆料，說看見你在天台給沈倦遞計劃書。"
空氣凝固了。林微光聽見自己心跳撞擊耳膜的聲音。她想起那天確實有個女生經過天台門口，沒想到......
"我有個表姐在法學院。"周雨晴乘勝追擊，"她說最近沈氏集團正在招標法律顧問，要求之一就是擅長處理......婚前協議。"
這個離譜的猜測讓林微光差點笑出聲，卻也在瞬間給了她靈感。
"是采訪。"她轉身面對三雙發亮的眼睛，"我在做關於天才學生的專題報道，沈倦同意接受觀察式采訪。"
這個解釋如此合理——她是新聞系優等生，他是傳奇學長。觀察式采訪需要近距離接觸，又保持專業距離。
"所以那些親密舉動也是采訪需要？"上鋪傳來質疑。
"比如？"林微光穩住呼吸。
"比如他幫你擦嘴角。"左邊床簾探出腦袋。
"那是錯位拍攝。"
"比如他幫你拿掉頭發上的樹葉。"
"意外。"
"比如他今早送你到教學樓門口？"
"順路。"
三個室友沉默片刻，突然齊聲說："我們不信。"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垮，幾乎要脫口說出些什麼的時候，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如同天降神兵般，清脆地響了一聲——是微信消息的特殊提示音。
而那個提示音，是她特意爲“S”設置的，與衆不同的、極簡的短促音效。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林微光臉上，轉移到了那部正在發光的手機上。
屏幕亮起，鎖屏界面清晰地顯示着發信人的備注——那個純黑色的頭像，以及一個簡單的字母“S”。
宿舍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周雨晴，動作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盯着那個備注。李莉和王倩也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沈倦！他竟然主動給微光發消息了！
在這個關鍵時刻！
林微光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她不知道沈倦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發消息來，是下周的“交互安排”有變？還是別的什麼事務性通知？
但無論如何，這條突如其來的消息，瞬間打破了“審訊”的僵局，將她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強裝鎮定，伸手拿起手機，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他找我……可能有事。”
林微光握緊手機，來自"S"的新消息：
`[Routine_Dining]@[Tomorrow]@[12:15]@[Third Canteen]`
`P.S. 你右耳後有一顆痣。`
這條超出協議的消息讓她渾身一顫。在室友察覺前，她迅速回復：
`Agree. 你怎麼知道？`
對方輸入狀態閃爍良久，最終發來：
`昨天在圖書館，你挽頭發時看到的。`
林微光盯着這行字，突然意識到——這座她以爲密不透風的圍牆，早已出現了裂痕。而更可怕的是，當她看到這條消息時，心底涌起的不是被觀察的惱怒，而是一絲雀躍。
她終於明白這些天的焦慮從何而來。她不是在害怕秘密被發現，而是在害怕......這場戲落幕得太快。
周雨晴臉上的表情從“審訊官”變成了“吃瓜群衆”，帶着難以置信和極度好奇。
隨後又彈出一條更簡單的消息
`S: Now.`
（現在。）
後面跟着一個共享實時位置的鏈接。
林微光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合約裏沒有這種臨時、且含義模糊的指令。“Now”？現在要做什麼？共享位置又是什麼意思？
她的大腦一時無法處理這超出協議的信息。
然而，在室友們灼灼的目光注視下，這條沒頭沒尾、卻帶着某種不容置疑意味的消息，成了她最好的“免責金牌”和“撤退信號”。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對三位室友說：“那個……他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得馬上出去一下。”
說完，她不敢再看室友們的反應，抓起手機和背包，幾乎是逃離般沖出了宿舍門。將周雨晴那句“哎？他找你幹嘛？這麼晚了出去？”的追問，牢牢關在了門後。
走廊的燈光冷白而安靜。
林微光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喘着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時速的逃亡。她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孤零零的“Now.”和閃爍的位置共享鏈接，心跳依然飛快。
他這是什麼意思？
是合約裏隱藏的、應對緊急情況的指令嗎？
還是……一次完全超出合約範疇的、臨時起意的聯系？
沈倦這突如其來的、不合邏輯的消息，像一顆投入迷霧的石子，暫時驅散了圍繞她的盤問，卻帶來了一個全新的、更讓她心緒不寧的謎團。
她看着那個共享位置的提示，指尖懸在屏幕上方。
去，還是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