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自習後的幾天,林微光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雲端,腳下踩着的是不真實的綿軟。那份因沈倦專注側臉而悄然滋生的心動,如同藤蔓,在無人窺見的角落悄然蔓延,纏繞着她的心緒。她開始不自覺地留意手機,期待那個純黑色頭像發來的、哪怕是冰冷的事務性消息;走在校園裏,目光也會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挺拔清冷的身影。
然而,現實的引力總是能將人輕易拉回地面。
周五下午,林微光剛結束一堂專業課,正和幾個同學一邊討論着課堂內容,一邊隨着人流走向教學樓出口。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心情因爲剛剛一場還算順利的課堂展示而略顯輕快。
就在她踏出教學樓大門,準備和同學道別時,一個熟悉又令人厭煩的聲音,帶着刻意的誇張,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林大才女嗎?幾天不見,架子是越來越大了,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林微光身體一僵,臉上的淺笑瞬間凝固。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張浩。
她緩緩轉過身,看到張浩和他那兩個經常一起廝混的朋友,正堵在門口,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帶着一種被拒絕後的不甘和惱羞成怒。周圍進出教學樓的同學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投來好奇的目光。
“張學長,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林微光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攥着書包帶子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了。”
“打擾?”張浩嗤笑一聲,上前一步,逼近林微光,他身上淡淡的煙味讓她不適地蹙起了眉,“林微光,別給臉不要臉。論壇上那點捕風捉影的東西,也就騙騙外人。你以爲攀上沈倦就了不起了?誰知道他是不是玩玩而已?”
他話語中的輕蔑和侮辱讓林微光瞬間氣血上涌,臉頰因憤怒而漲紅。“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張浩旁邊的瘦高個男生陰陽怪氣地幫腔,“浩哥追你那是看得起你,裝什麼清高?現在跟了沈倦,連正眼都不看老同學了?”
“就是,”另一個矮胖的男生也跟着起哄,“說不定人家沈倦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也就你自己在那兒自作多情……”
不堪入耳的話語如同污水般潑來,林微光孤立無援地站在那兒,感覺周圍所有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屈辱、憤怒、還有一絲無助,讓她眼眶微微發酸。她想要反駁,卻發現面對這種胡攪蠻纏,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渴望能找到一絲依靠,或者說,是希望那個名字所代表的人,能如同上一次在食堂那樣,無形中形成一道屏障。
就在張浩得意洋洋,準備繼續施加壓力時,人群外圍,忽然自發地安靜下來,並讓開了一條通道。
一個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是沈倦。
他似乎是剛從哪裏結束會議或課程,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文件夾,依舊是那身簡單的白衣黑褲,與周遭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現場,最後落在了被張浩幾人圍住的、臉色蒼白的林微光身上。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那樣走了過來,步伐沉穩,卻帶着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原本喧鬧的教學樓門口,此刻靜得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張浩幾人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沈倦,臉上的囂張氣焰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沈倦甚至沒有看他們,徑直走到林微光身邊,與她並肩而立。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此刻站在她身旁,像一堵沉默而堅實的牆,瞬間隔絕了那些惡意投射過來的目光。
“有事?”沈倦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冰冷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張浩臉上。
張浩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強撐着氣勢,幹笑兩聲:“沈……沈倦學長,我們就是跟林同學敘敘舊,沒別的意思。”
“敘舊?”沈倦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裏聽不出信還是不信。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張浩和他旁邊的兩人,那眼神仿佛是在評估幾段無關緊要的代碼bug。
“我看她好像不太願意跟你們‘敘舊’。”他陳述道,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
瘦高個男生似乎想壯着膽子說點什麼,剛張開嘴,沈倦的目光便移到了他身上。那目光並不凶狠,甚至沒有什麼情緒,只是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冰冷審視,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瘦高個男生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裏,悻悻地閉上了嘴。
“林微光”沈倦不再看那幾人,而是側過頭,對身旁因爲他的出現而依舊處於震驚狀態的林微光說道,語氣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平常事,“下周《算法分析》的參考資料,幫我整理一份摘要。”
又是這一招!林微光心裏一動,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連忙點頭,配合地應道:“好的,學長。”
這簡短的對話,像是一個無聲的宣告,清晰地劃定了界限。
沈倦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臉色青白交加的張浩,依舊是那副冷淡疏離的樣子:“還有問題?”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記重錘,砸碎了張浩幾人最後一點虛張聲勢的勇氣。他們毫不懷疑,如果再糾纏下去,沈倦絕對有無數種方法讓他們在A大寸步難行。
“沒……沒了。”張浩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臉色難看至極,再也不敢多看林微光一眼,帶着兩個跟班,灰溜溜地擠開人群,飛快地消失了。
一場風波,來得突然,去得也迅速。
圍觀的人群見沒了熱鬧,也漸漸散去,只是投向林微光和沈倦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難辨。
教學樓門口恢復了之前的流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陽光依舊明媚,照在沈倦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他收回目光,看向林微光,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走了。”
說完,他便轉身,如同來時一樣,從容地匯入人流,很快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自始至終,他沒有一句呵斥,沒有一絲動怒,甚至沒有對張浩那些污言穢語做出任何直接的駁斥。他只是站在那裏,用他強大的存在感和冰冷的氣場,構築了一道無形的、卻堅不可摧的壁壘。
林微光獨自站在原地,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着,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一種前所未有的、洶涌澎湃的情緒。
上一次在食堂,他出手解圍,還可以解釋爲應對幹擾源、維持合約人設的必要行爲。可這一次,他完全不必出現的。他大可以像沒看見一樣走開,畢竟合約裏並沒有規定他需要爲她解決所有潛在的麻煩。
但他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用那種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殺傷力極強的姿態,輕而易舉地瓦解了她的困境。他沒有動用任何激烈的言辭或動作,卻比任何形式的維護都更讓她感到震撼和……安心。
一種被強大力量穩穩護在身後的安全感,如同暖流,瞬間包裹了她,驅散了之前所有的屈辱和不安。
她望着沈倦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這份遠超合約要求的“男友力”,這份不動聲色的維護,究竟意味着什麼?
是出於合作者基本的道義?還是……在那座冰山之下,也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這個疑問,伴隨着那堅實壁壘帶來的巨大安全感,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周一的專業課教室,林微光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筆尖無意識地在筆記本上畫着圓圈。掌心的溫度仿佛還殘留着,沈倦那句"資料整理"像道無解的謎題,在她腦海裏反復回響。
"林微光同學。"教授的聲音突然響起,"請你分析一下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在社交媒體時代的適用性。"
她慌忙起身,大腦卻一片空白。正當她支吾時,手機在口袋震動。來自"S"的消息簡潔明了:
`媒介是人的延伸。社交媒體是中樞神經的集體延伸。`
她照着念出答案,在教授贊許的目光中落座。低頭快速回復:
`你怎麼知道我在上媒介理論課?`
`你的課表在共享日歷。P.S. 第4頁筆記有誤。`
林微光翻到筆記第4頁,發現自己確實把"冷熱媒介"的分類搞混了。這種被嚴密關注的感覺讓她心驚,卻又泛起隱秘的甜。
下課鈴響,她隨着人流走出教學樓。就在階梯拐角,張浩又帶着三個男生堵住了去路。幾天不見,他眼神裏的怯懦已被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取代。
"聊聊?"他伸手要抓林微光手腕。
"她沒空。"
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沈倦不知何時出現,自然地側身將林微光護在身後。這個保護姿態激怒了張浩,他猛地揪住沈倦衣領:
"裝什麼?論壇都扒透了!你們根本就是......"
"就是什麼?"沈倦平靜地注視他,聲音不大卻讓周遭瞬間安靜,"需要向你報備?"
圍觀人群舉起手機。張浩臉色漲紅,壓低聲音:"我查過了,你們根本不是真情侶!她在利用你!"
這句話讓林微光渾身冰涼。她下意識抓住沈倦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
"說完了?"沈倦輕輕掰開張浩的手指,動作優雅卻帶着不容反抗的力量,"那就記住——"
他向前半步,在所有人屏息注視下低頭靠近林微光耳畔。這個姿態曖昧得讓四周響起抽氣聲,而他說出的話卻讓張浩面如死灰:
"她對我而言有多重要,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
回實驗室的路上,林微光始終沉默。直到在實驗樓拐角停下,她才輕聲問:"剛才的話......"
"最優解。”沈倦刷卡開門,“根據社會心理學研究,模糊宣告比直接否認更具威懾力。"
他轉身要走,林微光卻鼓起勇氣拉住他衣袖:"那如果......"
話語被突然打開的門打斷。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學姐驚喜地看着沈倦:"師弟!模型跑出來了!"
沈倦立刻被實驗室裏的歡呼聲包圍。林微光默默鬆開手,看着他被同門環繞討論數據的身影,那句沒問完的話消散在唇邊。
如果那不是表演呢?
手機震動,是沈倦發來的消息:
`今晚圖書館日程取消。`
她失落地抿唇,緊接着又收到第二條:
`改約實驗樓307。帶你看看剛誕生的星光。`
林微光抬頭,透過玻璃門看見他正在數據屏前回頭看她。熒光勾勒着他側臉,而他對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這是第一次,他主動讓她進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