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天翔看着王弟胸前那片刺目的紅,再看看跪在地上、臉色由鐵青轉爲煞白的柳忠南,一股怒火夾雜着帝王之威猛地升騰起來。
他緩緩坐下,聲音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裁決!
“柳愛卿!”
他盯着柳忠南,一字一頓。
“你,是要逼死朕的王弟嗎?”
柳忠南渾身一顫,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他知道,大勢已去!
女兒那句詛咒王爺血脈的話,被王爺當庭坐實,還氣得王爺吐血,這罪名,太大了!
大到連他這個宰相也扛不起!
再糾纏下去,就不是女兒被休那麼簡單了!
他猛地伏下身,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帶着無盡的屈辱和認命:“老臣…老臣不敢!”
“老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一切…但憑陛下…聖裁!”
方慧賢還想哭嚎,被柳忠南一個凌厲的眼神死死瞪了回去,只剩下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尉遲天翔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七弟病重,受不得刺激。”
“柳氏言行失德,不堪爲王府側妃。”
“然,念其侍奉太妃多年,柳相亦爲國操勞……準其與七王爺“和離”一應嫁妝,準其帶回。”
他抬了抬手說道:“此事,到此爲止,再有妄議者,嚴懲不貸!”
和離!
雖比休棄好聽些,保留了一絲宰相府的顏面,但本質沒變!
柳如夢,徹底滾出了七王府!
“老臣……謝陛下隆恩!”
柳忠南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淚。
他拉起癱軟在地的夫人,踉踉蹌蹌地退出了金殿。
背影,瞬間彷佛蒼老了十歲。
一場足以掀翻半個朝堂的風波,在尉遲逸風那口恰到好處的“老血”助攻下,終於塵埃落定。
御書房內
龍涎香的青煙在紫檀香爐中嫋嫋盤旋,卻驅不散尉遲天翔眉宇間凝結的沉鬱。
他負手立於巨大的輿圖前,目光卻並未落在萬裏江山上,指尖無意識地捻着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
皇後蘇明玥端着一盞剛沏好的雨前龍井,步履無聲地走近,將茶盞輕輕放在御案上。
青瓷盞底與黃花梨木相觸,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響。
"陛下!”
她的聲音溫和沉靜,帶着後宮之主的從容。
“可是還在憂心柳相之事?”
尉遲天翔沒有回頭,只從鼻子裏“嗯”了一聲,低沉而壓抑。
他緩緩轉過身,燭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裏面沒有絲毫情緒外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柳忠南今日在金殿上,認罪認得太快,太幹脆了。”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慣有的審度。
“他越是這般隱忍不發,朕越要防着他暗中積蓄怨毒,結黨營私,圖謀不軌。”
指尖的玉佩停止了捻動,被他緊緊攥在手心。
蘇明玥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眼底的了然。
她拿起茶盞,用茶蓋輕輕撇了撇浮沫,動作優雅。
“柳相門生故吏遍布朝野,驟然失了女兒顏面,心中鬱結自是不小。”
“陛下…可想好安撫之策?”
她將“安撫”二字說得極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安撫?”
尉遲天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皇後。
“朕不是安撫他,朕是要穩住他,更要…敲打他!”
他踱步到御案後坐下,指節在光滑的案面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叩響,如同他此刻心中反復權衡的算計。
“柳忠南的二子柳如劍,不是在禮部觀政?”
他抬眸,目光如炬。
“擢其爲光祿寺少卿,掌宮宴膳食、祭品供奉。”
光祿寺,聽着體面,管着皇家吃喝用度,油水豐厚,卻遠離核心權力,是個絕佳的富貴閒職。
蘇明玥瞬間領會了皇帝的用意——給個甜棗,塞個不痛不癢的實缺,既顯得天恩浩蕩,又讓柳家二子遠離了能接觸機要的位置。
她輕輕頷首,“陛下聖明!那…嚴尚書那邊?”
戶部尚書嚴肅,正是我……嚴冰雪的父親。
“嚴肅的二子嚴子墨!”
尉遲天翔眼中精光一閃,顯然是早已思慮周全。
“在工部也有些時日了,擢其爲工部員外郎,即日赴任,負責…皇陵秋祭前的一應修繕督造事宜。”
工部員外郎,從五品,看似升了半級,但督造皇陵修繕,這差事責任重大,油水也足,卻也極易被對手抓住錯處。
更重要的是,嚴家與柳家本就因嚴冰雪之事勢同水火,如今嚴子墨得了這個位置,無異於在柳忠南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還讓嚴家不得不更加緊密地依附皇室。
“陛下此舉甚妙!”
蘇明玥由衷贊道,眼中流露出對帝王心術的敬畏,既顯恩典,又分其勢。
柳相得了實惠,嚴尚書得了體面,朝局…也能暫時安穩。
她頓了頓,又輕聲問。
“那柳如夢…?”
“傳旨!”
尉遲天翔端起茶盞,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說柳氏突染惡疾,需靜心調養,特賜遼東進貢的百年老參一株,以示體恤。”
他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再好的補藥,也治不好被皇家休棄的恥辱。”
“柳忠南是聰明人,他明白朕的意思——此事到此爲止,若再生事端,就不是一株老參能打發的了。”
柳府·正院書房
沉重的紫檀木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關不住書房內壓抑到極致的風暴。
譁啦——!
價值連城的官窯筆洗被柳忠南狠狠摜在地上,瞬間粉身碎骨,墨汁四濺,污了名貴的波斯地毯。
柳忠南胸膛劇烈起伏,一張國字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漲紅,雙目赤紅,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他低吼着,聲音嘶啞,帶着血絲。
“尉遲逸風!”
“嚴氏賤人!”
“還有那個昏聵的老太婆!”
“他們聯手斷送了我如夢的前程,更是在我柳忠南的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
“此仇不報,我柳忠南誓不爲人!”
書房內,氣氛凝重如鉛,正房夫人王詩語帶着嫡長女柳如燕站在一旁,母女倆皆是面色蒼白,眼中含淚,帶着深深的憂慮。
而側室方慧賢則撲在桌案邊,哭得肝腸寸斷,精心保養的臉龐涕淚縱橫,妝容盡毀,哪還有半分宰相家眷的體面。
“老爺!”
“老爺您要爲如夢做主啊!”
方慧賢哭嚎着,聲音尖利刺耳。
“我的如夢啊…她這輩子算是毀了!”
“那殺千刀的尉遲逸風,還有那個下賤的沖喜王妃…他們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啊!”
她怨毒的目光掃過王詩語和柳如燕,帶着毫不掩飾的遷怒。
“都是你們!”
“平日裏裝得賢良淑德,關鍵時刻連句話都不敢爲如夢說!”
“眼睜睜看着她被休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