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下來的幾日,朝堂之上似乎真的平靜了許多。
趙高果然偃旗息鼓,不再有明顯針對將閭或蒙毅的動作,仿佛武庫風波從未發生過一般。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並未停止。
幾日後的一次小朝會上。
一名平日裏低調的諫議大夫突然出列,語氣“誠懇”地說道:“啓奏監國殿下,臣聽聞前日武庫核查,雖結果喜人,然過程似乎過於倉促。
杜周大人雖明察秋毫,然一日之內便清點完偌大武庫,賬目、實物、符驗三方比對,事無巨細,皆無差池,效率之高固然可喜,卻也令人略感不安。
未知其中是否過於追求速度,而忽略了某些細節?畢竟武庫幹系重大,一絲一毫皆不可疏忽。”
將閭坐在御座上,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手指輕輕敲了敲扶手。
他看向那名諫議大夫,此人名爲王績,平日裏沉默寡言,存在感不高。
今日突然跳出來,背後是誰不言自明。
“王大夫所慮,不無道理。”將閭開口,聲音平和聽不出喜怒,“武庫乃國之重地,核查之事確實怎麼仔細都不爲過。”
趙高眼皮微微抬了抬,嘴角似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成了?
這小子果然年輕,被捧了幾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王績心中一喜,正要順杆爬繼續陳述復核之必要,卻聽將閭話鋒一轉:“既然王大夫對核查結果尚有疑慮,那不如這樣,”
將閭目光掃過王績,又看向杜周,“杜周,你將此次核查的所有賬冊、清點記錄、符驗副本,全部整理出來,就放在偏殿,供諸位同僚隨時查閱,如何?”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若哪位大人覺得光看文書還不夠,想要再次實地復核,我也準了!
甚至王大夫若是不放心,也可親自帶人,再去武庫清點一次,我絕無二話。務求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確保武庫萬無一失。畢竟正如王大夫所言,此事幹系重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這話一出,王績臉上的喜色瞬間僵住,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讓他親自去復核?
開什麼玩笑!
他不過是奉命行事,拋出個引子罷了,哪懂什麼武庫清點。
真去了,萬一查不出什麼,豈不是自取其辱?
若是硬要雞蛋裏挑骨頭,僞造點什麼,那杜周和蒙毅也不是吃素的,當場就能把他駁倒,到時候下場比那張御史好不到哪去。
更重要的是,將閭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坦蕩磊落,把“歡迎監督”的姿態做足了。
你不是質疑嗎?
好,賬本給你看,武庫讓你進,你親自去查。
這反而顯得他王績之前的質疑,有點小家子氣,甚至像是無理取鬧了。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聲。
不少官員看向王績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戲謔。
趙高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暗罵王績是個廢物,連個話都接不住。
將閭這小子滑不留手,看似退讓,實則把皮球又踢了回來,還順便展現了自己的大度和自信。
“殿下聖明!”杜周立刻出列,躬身應道,“臣即刻去辦,將所有文書整理呈覽,供各位大人查驗。”
“臣…臣豈敢懷疑殿下與杜大人的公正......”王績擦了擦汗,連忙找補,“臣只是......只是出於謹慎,多問一句罷了。既然殿下如此說,臣自然是信服的。”
他灰溜溜地退回了隊列,再不敢多言。
一場小小的試探,就這麼被將閭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趙高雖然不爽,但也只能暫時按捺。
他發現想通過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動搖將閭的地位,似乎並不容易。
這小子,比泥鰍還滑溜。
朝會結束後,杜周果然將厚厚幾摞核查文書搬到了偏殿一角,供人查閱。
起初還有幾個好奇或別有用心的官員上前翻看,但見賬目清晰、記錄詳盡,毫無破綻,漸漸也就無人問津了。
而杜周經過武庫核查一事,其嚴謹細致、剛正不阿的作風,給將閭留下了深刻印象。
將閭開始有意識地將一些重要的政務文書交由他預先審閱和整理。
這日,將閭處理完一批奏章,看到杜周正一絲不苟地將批閱過的文書分類歸檔,動作麻利且條理清晰。
“杜卿。”將閭喚道。
“臣在。”杜周放下手中竹簡,連忙躬身。
“你整理的這些文書,脈絡清晰,重點突出,甚合我意。”將閭贊許道,“少府事務繁雜,你兼顧核查與文書,辛苦了。”
杜周臉上露出一絲受寵若驚的表情:“此乃臣分內之事,不敢言苦。能爲殿下分憂,是臣的榮幸。”
“嗯,”將閭點了點頭,“我看你不僅於賬目精通,於政務條理亦有見地。這樣吧,日後各部司送來的奏章,除了軍國大事需即刻呈報外,其餘常務奏請,你可先行閱覽,梳理概要,附上擬辦意見,再呈送與我。如此,也可提高些效率。”
這等於是給了杜周部分秘書和參謀的職權,雖然官位未升,但接觸核心政務的機會大大增加,是顯而易見的信任和提拔。
杜周心中激動,面上卻努力保持平靜,再次深揖:“臣,謝殿下信重!定不負殿下所托,必當竭心盡力,審慎辦理!”
他知道這是監國殿下在給他機會,也是在培養自己的班底。這份知遇之恩,他牢記在心。
與此同時,蒙毅也沒有閒着。
他利用自己多年積累的人脈和聲望,在朝中不動聲色地活動着。
他會借着與太尉尉繚討論律法條文的機會,狀似無意地提起:“監國殿下雖年輕,卻極爲看重法度。前日處置誣告張御史,便是以律爲繩,並未因其攻訐於我,而有絲毫偏袒或逾越法度之處,此乃社稷之福啊。”
尉繚是軍事戰略家,提出“遠交近攻”策略,被尊爲“國尉”。
尉繚捻着胡須,眼中精光一閃,不置可否,但顯然將這話聽了進去。
對於他這位太尉來說,一個尊重律法、按規矩辦事的君主,遠比一個陰晴不定、肆意妄爲的權臣更符合他的長遠利益。
此外。
蒙毅又會在與宗正嬴騰閒聊宗族事務時,感慨道:“殿下對宗室前輩頗爲敬重,常言祖宗基業來之不易,我等後輩當同心同德共度時艱。有此孝悌之心,實屬難得。”
嬴騰作爲宗室代表,聽到這話臉色也緩和了不少。
他對趙高排斥異己、打壓宗室的行爲早已不滿,將閭釋放出的善意,無疑讓他多了一分好感。
蒙毅並未急於拉攏或要求站隊,只是通過這些看似閒談的細節,潛移默化地改變着一些關鍵人物對將閭的印象,爲將閭爭取更多中立甚至潛在的支持,同時也進一步穩固了他與將閭之間的聯盟。
鹹陽城內,權力的天平,正在一點一滴地發生着微妙的傾斜。
趙高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卻又抓不住具體的把柄。
他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猛獸,焦躁不安卻又不敢輕易撲咬。
趙高露出陰冷的笑容,喃喃自語:“嬴將閭,你以爲這樣就結束了嗎?好戲才剛剛開始。”
趙高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只鹿的圖案,眼神詭異而陰森。
趙高正在醞釀着更大的陰謀,而目標直指將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