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寧遠抵達永林縣城。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夜,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街道上積水很深,不少低窪地段已經變成澤國。
縣政府的應急指揮中心燈火通明。寧遠剛走進會議室,就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氛圍——正在主持會議的林副縣長看到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假惺惺的笑容。
"喲,寧副縣長回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災情緊急,直接趕回來了。"寧遠平靜地回答,掃視了一圈會議室,"現在情況怎麼樣?"
林副縣長——現在應該叫林常務了,因爲寧遠走後他升任了常務副縣長——不緊不慢地介紹情況:"北部山區六個鄉鎮受災,其中青山鎮最嚴重,多處山體滑坡,道路中斷。我們已經啓動二級響應,救援隊伍正在集結。"
寧遠注意到,會議室裏沒有看到趙副縣長的身影,而救災本應是趙現在分管的工作。
"趙副縣長呢?"
"去市裏開會了,今天回不來。"林常務輕描淡寫地說,"救災工作由我直接負責。"
寧遠心裏冷笑。果然,林常務根本就沒把救災當回事,否則不會讓親信在這種時候離開。
"我熟悉青山鎮情況,申請去一線指揮。"寧遠直接表態。
林常務眯起眼睛:"寧副縣長是回來休假吧?黨校學習要緊,縣裏工作有我們呢。"
"我已經請假了。"寧遠不卑不亢,"作爲永林縣幹部,救災義不容辭。"
兩人對視幾秒,火藥味漸濃。這時,縣委書記李明推門而入:"省救災組馬上到,準備迎接!"看到寧遠,他略顯驚訝:"小寧回來了?正好,省裏來的人你熟悉。"
林常務臉色一變:"李書記,寧副縣長現在不分管這方面工作..."
"救災如救火,分什麼管不管的!"李明不耐煩地揮手,"省救災組是沈處長帶隊,小寧和她熟,溝通起來方便。"
十分鍾後,三輛越野車駛入縣政府大院。沈若初第一個下車,她穿着印有"省救災指揮部"字樣的雨衣,頭發溼漉漉地貼在臉上,卻掩不住眼中的堅毅。
簡單寒暄後,沈若初直奔主題:"根據氣象預報,未來24小時降雨還將持續,烏江水位已經超警戒線1.2米,最危險的是青山鎮柳樹村一帶,必須立即疏散群衆!"
"柳樹村?"寧遠心頭一緊。那是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去年才遭遇過山體滑坡。
"我們馬上組織力量前往。"李明書記表態,"寧副縣長熟悉情況,就由他帶隊吧。"
林常務還想說什麼,但省裏來人在場,不便明着阻撓,只能陰沉着臉點頭同意。
一小時後,寧遠帶領縣救援隊和省救災組部分成員冒雨向青山鎮進發。沈若初和他同乘一輛車,兩人終於有機會單獨交談。
"謝謝你來。"寧遠真誠地說。
沈若初搖搖頭:"職責所在。倒是你,放棄黨校學習回來,不怕影響前途?"
"群衆安全更重要。"寧遠望向窗外如注的雨簾,"再說,我不能讓林爲民他們糟蹋我的心血。"
沈若初輕輕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會這麼選。"
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寧遠心頭涌起一股暖流。這兩周的隔閡,似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車隊行進緩慢,部分路段積水嚴重,不得不繞行。路上,沈若初介紹了最新災情:"上遊水庫已經超汛限水位,隨時可能泄洪。青山鎮處於泄洪通道上,非常危險。"
寧遠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前方隊員:"加快速度,必須趕在水庫泄洪前把群衆轉移出來!"
到達青山鎮時,情況比想象的更糟。鎮中心已經進水,最深處達一米多。鎮政府大院成了臨時安置點,擠滿了從低窪地帶轉移出來的群衆。
"寧鎮長回來了!"有人認出了寧遠,頓時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反映情況。
寧遠安撫群衆,同時迅速組織力量前往最危險的柳樹村。沈若初則留在鎮裏協調物資調配和傷員救治,兩人分工明確,配合默契。
前往柳樹村的路已被山洪沖毀,救援隊只能徒步前進。寧遠走在最前面,拄着木棍探路,雨水打得睜不開眼。經過兩小時艱難跋涉,終於到達村口。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驚——半個村子已經被泥石流掩埋,剩下的房屋也岌岌可危。村民們聚集在高處的村小學裏,看到救援隊到來,紛紛歡呼。
"寧幹部!就知道你會來!"老村長激動地握住寧遠的手,"我們按你去年教的方法,提前轉移了老人孩子,沒人傷亡!"
寧遠心頭一熱。去年處理滑坡災害時,他確實給村裏培訓過簡易防災知識,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水庫馬上要泄洪,這裏還會更危險,必須立即轉移!"寧遠大聲宣布。
組織群衆轉移是個艱難的過程。老人不願離開家園,婦女惦記着家裏的財物,孩子們被暴雨嚇壞了哭鬧不止...寧遠和隊員們耐心勸說,甚至不得不強行背起幾位固執的老人。
就在最後一批群衆即將撤離時,對講機裏傳來緊急呼叫:"寧副縣長,上遊水庫已開始泄洪,預計一小時到達你們位置!"
"明白!我們馬上撤離!"寧遠立即組織大家向更高處轉移。
突然,一個婦女哭喊起來:"我兒子不見了!剛才還在的!"
寧遠心頭一緊:"多大孩子?最後在哪看到的?"
"十歲,穿紅衣服...說回家拿書包..."
不等她說完,寧遠已經沖向危險區域:"你們先走,我去找孩子!"
雨水模糊了視線,寧遠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已成澤國的村巷中穿行,呼喊着孩子的名字。終於,在一處半塌的房屋前,他發現了那個穿紅衣的小男孩——正卡在門框裏,動彈不得。
"別怕,叔叔來救你!"寧遠蹚過齊腰深的水,奮力將孩子拽出來,背在肩上往回走。
水位正在快速上漲,水流越來越急。寧遠咬牙堅持,終於到達安全地帶,將孩子交到母親手中。
"寧幹部,你的腿!"有人驚呼。
寧遠低頭一看,右腿不知什麼時候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剛才太緊張,竟然沒感覺到疼。
簡單包扎後,寧遠堅持繼續指揮轉移工作。直到確認所有群衆都安全抵達臨時安置點,他才鬆了口氣,癱坐在帳篷裏。
傍晚,沈若初帶着醫療隊趕到安置點。看到寧遠蒼白的臉色和血跡斑斑的褲腿,她眼圈頓時紅了:"你怎麼不早說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寧遠勉強笑笑,"群衆都安全轉移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沈若初不由分說,親自爲他清理傷口,重新包扎。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業,眼中滿是心疼。
"省裏派了水利專家來。"包扎完,沈若初告訴寧遠,"是省水利廳的馬教授,專門研究山洪防治的。"
馬教授?寧遠想起之前老張提到的省委政研室馬國強主任,難道...
正想着,一個六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者走進帳篷:"哪位是寧遠副縣長?"
寧遠想起身,被沈若初按住:"您就是馬教授吧?寧遠腿受傷了,不方便起身。"
馬教授擺擺手示意他別動,自己在旁邊坐下:"情況我已經了解了,你們處置得很及時。不過接下來24小時仍是危險期,安置點也要做好二次轉移準備。"
寧遠點點頭:"我們已經選好了幾處高地,隨時可以轉移。"
馬教授詳細詢問了當地的地形和水文情況,寧遠一一作答。交談中,寧遠發現馬教授知識淵博,對基層情況也很了解,完全沒有一些專家的架子。
"寧副縣長基層經驗豐富啊。"馬教授贊許地說,"我弟弟常提起你,說你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寧遠心頭一動:"您弟弟是...?"
"馬國強,省委政研室的。"馬教授笑了笑,"他讓我多關照你。"
果然如此!寧遠暗自慶幸,又一條重要的人脈建立了。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已休息。寧遠因爲腿傷不便,被安排在臨時指揮部的帳篷裏。沈若初堅持留下來照顧他,兩人並肩坐在行軍床上,聽着外面漸漸減弱的雨聲。
"今天那個孩子...讓我想起了柳樹村的老張家。"寧遠輕聲說,"去年救過他孫子,今年又救了他鄰居的孩子。"
沈若初靠在他肩上:"群衆記得你的好。今天一路上,聽到多少人喊你'寧鎮長''寧幹部'...這種信任,是多少官銜都換不來的。"
寧遠轉頭看她,發現沈若初已經累得睡着了,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輕輕將她放平,蓋上毯子,自己則靠在帳篷支柱上守夜。
望着沈若初安詳的睡顏,寧遠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這個出身顯赫卻甘願深入災區的女孩,這個在危急時刻總是站在他身邊的女孩,值得他用一生去珍惜。
天蒙蒙亮時,雨終於停了。寧遠輕手輕腳地走出帳篷,迎接久違的晨曦。遠處,洪水開始退去,露出滿目瘡痍的大地。但陽光灑在水面上,折射出希望的光芒。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等待他的,還有更多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