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像結束]**
**【開篇鏡頭 | 移動載具內部 | 15:47】**
返回總部的裝甲車裏,氣氛異常沉默。
沉默到林竟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手腕上機械表秒針走動的聲音——每秒一次,不多不少。他也能聽見韓小月的心跳聲——每分鍾八十二次,比她的靜息心率高了15%,表明她仍處於應激狀態。
他還聽到了第三種聲音。
一種像羽毛筆在粗糙紙張上劃過的、細微的沙沙聲。
這聲音不來自車內,也不來自車外。它來自……無處。
林竟鬆開了韓小月的手腕。那裏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因他過度用力而產生的紅痕。
*韓小月厭惡地甩開了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麼肮髒的東西。她轉過頭,望向窗外,下顎線繃得緊緊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林竟的動作頓住了。
他看着韓小月。她確實轉過了頭,但她的肩膀是放鬆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衣角,那是一個典型的、試圖掩飾內心不安的小動作。她的眼神……透過車窗的倒影,林竟看到的是一種混雜着迷茫、後怕和一絲……困惑的情緒。
沒有鄙夷。
“你的心跳在加快。”林竟說,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林竟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從口袋裏掏出酒精消毒溼巾,仔細地擦拭着剛才碰過她的那只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麼致命的病毒。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對她這種粗魯生物的潔癖式嫌棄。*
“我沒有。”林竟說,同時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向了單肩包,那裏確實放着他的消毒溼巾。但他停住了。他的手沒有抖,從始至終都沒有。那個瞬間的顫抖,只是爲了讓“承諾”的履行顯得更具沖擊力的一種……戰術性示弱。
可爲什麼……會有另一段敘述,像潛台詞一樣,在他的腦海裏自動生成?
那段敘述,帶着一種冰冷的、惡意的腔調,將他們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信任,曲解成了一場互相嫌棄的鬧劇。
“沙沙……”
那聲音又響起了。這一次,林竟聽得更清楚了。
有人在寫。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用一種帶着偏見的筆觸,記錄着他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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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 | 異管局總部 | 16:10】**
他們一踏入異管局的大門,那種“不和諧”的感覺就變得鋪天蓋地。
前台的王大爺正在打盹,他的搖號機安安靜靜地放在桌上。
*前台的王大爺警惕地盯着每一個進來的人,他手中的搖號機瘋狂轉動,五顏六色的小球在裏面互相碰撞,仿佛在預示着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
周博士抱着一堆文件從走廊那頭跑過來,差點撞到韓小月身上。
“林組長!韓隊!”他興奮地喊道,“你們可算回來了!我的‘概念諧振探測儀’記錄下了全程!太完美了!你們知道嗎?在你們完成‘履約’的那一刻,整個城市的‘信任熵’瞬間降低了42個百分點!這是足以寫進教科書的經典案例!”
*周博士陰沉着臉,從他們身邊走過,一言不發。他懷裏的文件散發着一股不祥的焦糊味,仿佛記錄着某個失敗的、災難性的實驗。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進了自己的實驗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韓小月被這突如其來的矛盾景象搞得一愣。她明明看到周博士興高采烈地跟他們打招呼,可腦子裏卻自動浮現出他冷漠離去的畫面。
“我……是不是被那個電話亭影響得太深了?”她晃了晃腦袋,感覺有點頭暈。
“不是你。”林竟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的目光像雷達一樣掃視着周圍的一切,“是這裏……出問題了。”
他看到,走廊牆壁上懸掛的《異管局行爲規範》鏡框,上一秒還是光潔如新,下一秒就布滿了蜘蛛網般的裂痕。勤雜工推着清潔車走過,車輪在地板上留下的水漬,卻是一行行扭曲的、意義不明的文字。
整個異管局,像一個被病毒感染的文檔。文字和圖片都在錯位,格式正在崩潰。
但最詭異的是,除了林竟,似乎只有韓小月因爲剛剛經歷了概念沖擊而有輕微的感覺,其他人都對此毫無察覺。他們依然在各自的“故事”裏,有條不紊地工作着。
就在這時,趙蔓迎面走來。
“林竟,韓小月,白部長讓你們立刻去他辦公室。”她言簡意賅地說。
*趙蔓嫵媚地倚在牆邊,對着林竟拋了個媚眼,聲音甜得發膩:“林組長,部長大人……在辦公室裏等了你好久了呢。他特意爲你準備了驚喜哦。”*
韓小月渾身一哆嗦,驚恐地看着趙蔓:“趙隊,你……你沒事吧?你聲音怎麼變了?”
趙蔓皺起眉:“我聲音沒變。韓小月,你的精神狀態不穩定,馬上去做心理評估。”
“不,她沒問題。”林竟打斷了她們,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有問題的是你,趙蔓。或者說,是‘描述’你的那段文字。”
他直視着趙蔓,一字一句地問:“你剛才對我拋媚眼了,對嗎?”
趙蔓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林竟,我懷疑你的‘概念疲勞度’已經突破臨界值了。我建議你立刻停職,接受強制休眠。”
“我沒有!”韓小月突然大叫起來,她指着林竟,又指着趙蔓,“我看到了!我剛才腦子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對小林子拋媚眼了!但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沖突。
現實與被植入的“敘述”之間,產生了劇烈的沖突。
“沙沙……沙沙沙……”
那書寫的聲音變得急促而興奮,仿佛一個找到了絕佳戲劇沖突的作者,正在文思泉涌。
林竟閉上了眼睛。
他屏蔽了視覺,屏蔽了聽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秩序感應”之中。
他“看”到了。
在他們所處的這個現實之上,懸浮着一層薄薄的、幾乎透明的“敘事層”。無數由墨水構成的、細小的文字鏈條,像藤蔓一樣纏繞着每一個人,每一件物品。而一根看不見的筆,正在這個敘事層上飛快地書寫、修改、塗抹。
它在重寫他們的世界。
“原來如此……”林竟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明悟,“‘墨匠’……你不只是個工匠,你是個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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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 | “校對者”辦公室 | 16:35】**
林竟把自己鎖在了辦公室裏。
這裏是他用絕對秩序構建的“安全屋”,在一定程度上能屏蔽外界的概念污染。
他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張白紙。但他沒有動筆。
“出來。”他說,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我知道你能聽到。一個喜歡惡作劇的作者,是不會錯過與自己筆下最不聽話的角色直接對話的機會的。”
“沙沙……”
書寫聲響起。
他面前的白紙上,一行行墨色的字跡,憑空浮現。
**【你很特別,‘校對者’先生。在我的所有讀者裏,你是第一個能意識到自己在讀一本書的人。】**
“我不是你的讀者。”林竟冷冷地說,“我是這個世界的用戶。而你,是一個正在散播病毒的黑客。”
**【黑客?不,不,這個詞太粗魯了。我更喜歡稱自己爲‘編輯’。你看,這個世界原本的故事多麼平淡、多麼無聊?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英雄總是戰勝壞蛋,愛情總會開花結果。這種皆大歡喜的廉價劇本,簡直是對‘故事’二字的侮辱。】**
紙上的字跡變得飛揚跋扈。
**【而我,將賦予它深度。我會加入背叛、誤解、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無可奈何的悲劇。我會讓你的搭檔,那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因爲一個微不足道的誤會而憎恨你。我會讓你的上司,那個僞善的白部長,爲了更大的利益而犧牲你。這才叫戲劇!這才叫藝術!】**
林竟的瞳孔猛地一縮。
“沙沙沙沙——”
書寫聲變得瘋狂。
**【林竟的爺爺,林長生,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點糊塗的古董商。他一生都未曾離開過那條小小的胡同。他沒有什麼神秘的筆記,更不認識異管局的任何人。他留給林竟的唯一遺言,是讓他‘好好生活,找個穩定的工作’。他死於一場平平無奇的感冒。】**
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猛地攥住了林竟的心髒!
他的記憶,像是被丟進碎紙機的紙張,開始瘋狂地撕裂、重組。爺爺日記本那深藍色的封面,在他腦海中褪色、變淡,幾乎要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慈祥但平凡的老人,在躺椅上咳嗽的模糊畫面。
“不……”
林竟死死地咬着牙,額頭上滲出冷汗。他強迫自己回憶。回憶爺爺日記裏的每一個字,回憶“影不懼光,懼雙影也”那句話,回憶“故事有了結局,悲傷才能安息”的教誨。
這些“秩序”,這些被他驗證過的“邏輯”,是他對抗篡改的唯一武器!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鋼筆,用盡全身力氣,在那張寫滿了墨匠字跡的白紙上,用力地劃下了一個巨大的、鮮紅的叉號!
“你的敘述……充滿謬誤!與已知事實不符!駁回!”
“滋啦——”
那張白紙,仿佛承受不住兩種絕對意志的對抗,瞬間自燃,化爲灰燼。
辦公室裏,那無處不在的書寫聲,第一次停頓了。
幾秒後,新的字跡,直接烙印在了辦公室那面一塵不染的白色牆壁上。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居然能‘駁回’我的設定。你不是讀者,也不是角色……你……你想成爲另一個作者?】**
**【遊戲,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故事,才剛剛開始。下一章,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更精彩的悲劇。敬請期待,我親愛的……主角先生。】**
字跡緩緩隱去,牆壁恢復了原樣。
那股籠罩着整個總部的、錯亂的敘事壓力,瞬間消失了。世界,恢復了正常。
林竟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氣。剛才那短短幾分鍾的對抗,比他在圖書館裏大戰死神還要疲憊。
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那個自稱“編輯”的墨匠,隨時會回來。他就像一個掌握着世界GM權限的魔鬼,而自己,只是一個剛剛學會修改本地客戶端代碼的玩家。
辦公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
韓小月沖了進來,臉上寫滿了真實的、毫不掩飾的擔憂。
“小林子!你沒事吧?剛才整個總部的人都跟夢遊一樣,就你辦公室這塊跟個信號屏蔽區似的!”
她看着林竟蒼白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笨拙地遞到他面前。
“喏,補充點糖分。”
林竟看着那根棒棒糖,又看了看韓小月那張寫滿“快點好起來啊混蛋”的別扭表情。
他第一次,沒有去糾結這根糖是否符合衛生標準,也沒有去吐槽她粗魯的闖入方式。
他伸出手,接過了那根棒棒糖。
他看着眼前的搭檔,第一次,不僅僅看到了一個吵鬧的、野蠻的女人。
他看到了一個角色。
一個在他的故事裏,無比重要的、絕對不能被那個該死的“作者”隨意刪改、扭曲的角色。
他的手,握緊了那支派克鋼筆。
從今天起,他的工作,除了整理遺物,還要校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