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那聲洪亮如鍾的“向您報道”，在空蕩蕩的飯店裏回蕩，震得老板娘李梅端着菜盤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看着眼前這個重新燃起鬥志的兵王，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好。”我示意他坐下，“坐下說。從今天起，沒有老板，也沒有首長。你可以叫我江辰，或者像王強一樣，叫我一聲江副鎮長。”
“不！”李虎坐得筆直，眼神堅定得像一塊磐石，“在我心裏，您就是我的首長，是我的老板！規矩不能亂！”
我知道，這是他表達忠誠的方式。
我沒再強求。
“行。”我點了點頭，“那以後沒外人的時候，你就叫我辰哥吧。吃飯。”
這頓飯，我們吃得很快。
李虎吃飯的樣子，還保持着部隊裏那種雷厲風行的作風，扒拉幾口，一碗米飯就見了底。
飯後，我讓李虎先回宿舍休息，自己則重新回到了燈火通明的辦公室。
我從檔案室裏，抱出了一大堆與財務相關的賬本和憑證，鋪滿了整張辦公桌。
然後，我給王強打了個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江副鎮長！”王強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激動和亢奮。他顯然已經從飯店那邊聽說了下午發生的一切。
“王哥，睡了沒？”
“沒沒沒！精神着呢！”
“那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點事，需要你幫忙。”
“好嘞！我馬上到！”
不到十分鍾，王強就一路小跑着趕了過來。他一進門，看到我面前堆積如山的賬本，眼神瞬間就亮了。
“江副鎮長！您……您拿到鑰匙了？！”他激動地問道。
“嗯。”我點了點頭，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坐吧，王哥。今天下午，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強搓着手，臉上笑開了花，“能爲您辦事，是我王強這輩子修來的福分！江副鎮-長，您下午那一腳……真是太帥了！把孫浩那小王八蛋的骨頭都給踩碎了！活該！我們辦公室這幫人，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他說起下午的事，眉飛色舞，充滿了揚眉吐氣的快感。
“解氣是解氣，但麻煩也來了。”我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孫浩他媽，是錢大明他親姐。現在，他姐正帶着他們孫家幾十口人，堵在鎮政府門口，哭天搶地，說我這個新來的副鎮長濫用職權，草菅人命，要我給他們一個說法呢。”
“什麼？！”王強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這幫潑婦！她們這是想鬧事啊！江副鎮長，您別怕！我這就去把她們趕走！”
“不用。”我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跳梁小醜而已，掀不起什麼大浪。我叫你來，不是爲了這件事。”
我指着面前那堆賬本，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王哥，你是老同志了，對鎮裏的財務情況，肯定比我熟。這些賬本，從現在開始，由你來負責審查。”
王強愣住了。
他看着那堆賬本，眼神裏閃過一絲猶豫和恐懼。
他知道，這堆東西，就是錢大明等人的催命符。可同時，它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誰碰了，就等於徹底站到了錢大明的對立面，不死不休。
“江副鎮長……這……這不合規矩吧？”他小聲說道，“查賬是財政所的事，我……我只是個普通科員，我沒這個權力啊……”
“我給你這個權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張早就擬好的紅頭文件，放在他面前。
“經紅岩鎮黨政聯席會議研究決定，爲加強我鎮財務監督管理，特成立紅岩鎮財務紀律專項審查小組。組長，江辰。副組長，王強。”
我在文件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強看着那份任命文件，看着上面“副組-長王強”那幾個字，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間就紅了。
副組長！
他在這破單位裏，當了三十年的大頭兵，被人呼來喝去，踩在腳下。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當上一個“官”！
雖然只是一個臨時小組的副組長，但對我來說，這已經是一份天大的信任和恩情！
士爲知己者死！
“江副鎮長……”他聲音哽咽，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此刻竟然激動得像個孩子。
“王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我讓你查賬，不僅僅是爲了扳倒錢大明。更是爲了我們紅岩鎮，以後能有一個幹淨的、透明的、真正能爲老百姓辦事的財務環境。這個任務，很重，也很得罪人。你，敢不敢接？”
王強猛地站起身，用力地抹了一把臉。
他拿起桌上的任命文件，像捧着一份軍令狀，對着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敢！有您給我撐腰，我王強要是再慫，就不是個爺們！”
“好！”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從現在開始，你就在我這間辦公室裏查。吃住我來安排，李虎會在門口守着，保證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你需要什麼，就直接跟我說。”
“是！”
就在王強準備投入工作的時候，我忽然又叫住了他。
“對了，王哥，我還有個私事想問你。”
“您說！”
“你愛人……是不是身體不太好？”
我下午在翻閱人事檔案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王強的家庭情況。他的妻子，常年患有嚴重的風溼性關節炎，一到陰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爲了治病，家裏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王強聽到我問這個，神情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男人獨有的那種心酸和無奈。
“老毛病了，治不好的。只能靠吃藥吊着，花錢就像流水一樣。不瞞您說，我那點死工資，一大半都給她買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充滿了疲憊。
這也解釋了，他爲什麼明明有能力，有正義感，卻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活得那麼窩囊，那麼謹小慎微。
因爲他不敢。
他不敢丟掉這份唯一能給老婆買藥的飯碗。
“王哥，”我看着他，緩緩地說道：“我認識京城協和醫院的一位骨科專家，是這方面的權威。我想，他或許能治好嫂子的病。”
王強猛地抬起頭，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
“京城……協和？！”他聲音都在顫抖。
那可是全國最好的醫院！是他這種鄉鎮小科員，連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江副鎮長……您……您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直接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接通了。
“喂，小辰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電話那頭，傳來我父親江振邦那熟悉而又威嚴的聲音。
“爸，有點小事想麻煩您。”
辦公室裏，王強在聽到我口中那個“爸”字的時候，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瞬間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老大，表情仿佛見了鬼。
他雖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背景不凡，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我能當着他的面，如此隨意地，給那位經常出現在國家新聞裏的部委一把手……打電話！
而且，是叫“爸”！
他的大腦，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思考。
“我這裏有個同事，他愛人有多年的風溼病，我想請您幫忙聯系一下協和醫院的陳教授，看能不能安排一張床位，讓她來京城好好檢查治療一下。”
“哦，這點小事。”電話那頭，江振邦沉吟了一下，“協和的床位很緊張。這樣吧，我明天讓我的秘書，直接跟協和的院長打個招呼，讓他親自安排。你讓你同事直接帶人來就行了。”
“好，謝謝爸。”
掛斷電話，我看向早已石化當場的王強，笑着說道。
“王哥，搞定了。你明天就準備一下，帶嫂子去京城吧。路費和治療費，你都不用擔心，我來解決。”
王強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突然，他“噗通”一聲，毫無征兆地，對着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個年過半百，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男人，此刻，用這種最古老、最淳樸的方式，來表達他心中那份滔天的感激和震撼！
“江副鎮長！”他聲音哽咽，淚流滿面，“您……您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我王強這輩子，做牛做馬，都報答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啊！”
我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王哥，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我看着他那張涕泗橫流的老臉，心中也有些感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地說道。
“王哥，我幫你，不是爲了讓你給我做牛做馬。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老實人，不應該被欺負。更不應該，被這個操蛋的世道，磨滅掉所有的希望和尊嚴。”
“從今天起，你失去的東西，我會帶着你，一樣一樣地，全都拿回來！”
我看着王強，一字一句地問道。
“現在，你還怕錢大明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