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爲了沈家,沈京肆東奔西跑,求人拜佛,只爲把沈家男丁從牢獄中救出來,哪怕是傾盡家財也願意。
可沒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手搭救,多年世交的段家封家也不行。
因爲他們知道新官上任後的第一把火,要麼不燒,要麼燒絕。
在這求路無門的當下,唯一辦法,就是讓鄭家收手。
所幸,鄭老爺子一生無子,臨了求來個幺外孫,當真寵成了命根子。
鄭耀宗喜歡她,早年就想把她從沈京肆那搶來,據爲己有。
至此,擺在路珍予面前的路,只有一條。
路珍予伸手撫上那熟睡的臉龐。
從濃黑有型的眉毛,到眼睛、鼻梁,最後是唇瓣。
她起身在上面輕吻,那般情深不舍的。
她多想時間停止在這一刻,讓她再陪他一會,就一會兒。
路珍予喜歡沈京肆,很早就喜歡了。
可姑娘不能說。
她從三歲開始端沈家的飯碗,一端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她再單純,也看得出在她和沈京肆這件事上,沈母的態度。
養育之恩,重於泰山。
克己復禮孝順善良的姑娘,不允許自己做出讓再生父母爲難失望的事。
“沈京肆,路珍予說過的,她會像你保護她那樣,保護你。她不是只說說,她真的做到了。”
看着那張安睡的面龐,路珍予顫着唇歪頭,眼淚劃過鼻梁,一連串的流下來。
她要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這張臉看的仔細。
看在眼裏,心裏,牢牢地記住。
如果她此生再沒有機會看了,那就等下輩子,她再來找他。
“沈京肆,五年,等我五年。如果我活着回來了,就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如果沒有,你就只當路珍予死了,好不好?”
無人回答的哽咽之後,是在男人幸福暢然的睡夢中,她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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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珍予大概是在凌晨三點醒的,病房裏沒人。
她躺在那,睜眼望着天花板。
直到眼睛酸痛的流下淚水,她知道,這不是幻覺,她也不是躺在洛杉磯的醫院。
她真的逃出來了,按照那個破釜沉舟的計劃,活着從鄭耀宗的手中逃了出來。
意識到不是夢的下秒,劇烈的頭痛感襲來,緊隨而至的是下午在沈家,沈京肆親段曦兒額頭的畫面。
垂手坐那,她揉着太陽穴忽而輕笑了笑,說不出什麼心情,只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
病房昏暗,對面燈火通明的休息間傳來極力壓制的爭執。
“封漫漫,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爭辯什麼。”
“你說的好像我就有心情一樣,我一定要給珍珍轉院,你們沈家的醫院誰知道你媽和賤人有沒有在背後使什麼手段,密謀着把珍珍搞死!”
“你發什麼神經,妄想症麼,覺得除了你這天下誰都是壞人,都想害你的珍珍?”
這是沈京肆的聲音,路珍予聽出來了。
“沒人那麼歹毒,你也別把當初在段譽受的情傷全加到段曦兒身上,他是他,他妹是他妹。”
“一個家裏養不出兩種人,一個無能愚蠢,一個陰險狡詐!”封漫漫不加以掩飾的嘲諷。
“也請你別在這惡心我,知道段曦兒這三個字從你嘴上說出來有多讓我想吐麼。”
伴隨無休止的爭論,路珍予看向手腕處的吊針。
片刻,唇間泄出一聲嘲笑,麻木的將針管全薅了下來。
赤腳踩上一次性拖鞋,手扶着牆慢慢朝病房外走去。
她不想再聽沈京肆和段曦兒的事,也不想再摻和其中,或許她這趟回來就是錯的。
走吧,藏得遠遠地,等順利拿到離婚證那天,最不濟縱身一躍雲海之中,也好過留在這裏。
什麼沈京肆,沈家,段曦兒,都無所謂了。
二十五年的撫育之恩,十幾年的保護疼愛,她已經用這五年的痛苦還清了。
這些人的人生太璀璨,看的刺人眼。
至此,她和沈家,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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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休止的爭吵終於結束,沈京肆陰沉着臉將病房的門推開。
再看向無人的病床時,眸光一震,大步沖過去,掀開空無一物的被子。
“路珍予!”
“大晚上的你亂嚎什麼,珍珍都被你……”
封漫漫停住腳步,緊隨其後沖了過去,“珍珍呢?”
“都沒有。”沈京肆重步從洗手間返回,質問封漫漫,“她人呢?”
“你問我?大哥,咱們剛才是在一起的吧!”
封漫漫真想罵人,好在還有個沉得住氣的沈晉川在,“我去調監控看一下,哥漫漫,你們先去樓下找一找。”
很快,整個醫院空閒的護士醫生都被用上,滿大樓的尋人。
調出的監控最後只拍到她在醫院外面打了輛車,至於去哪,無人知曉。
路珍予,又跑了。
出租車來到金雲灣的別墅,清晨太冷,路珍予付完錢後縮着身子,朝連排座落的二層小別墅走去。
這房子挺有故事的。
想當年她經常救助一些流浪貓狗,但沈母對動物過敏,不能養在沈家,沈京肆便把這套房子作爲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你想幹什麼,想養什麼寵物,想熬夜想吃冰淇淋都可以,想在這抱我睡覺也成。”
那時的沈京肆雖然桀驁難馴,卻會趕走身邊圍繞的鶯鶯燕燕,把乖戾和位置只留給她一人,
路珍予當時給了他大大的白眼,抱着小貓背過身。
實則是幸福的藏不住笑了,還要嘴硬的說,“現在是晚上,少白日做夢了。”
但是後來,她確實把這當成了他們的家。
上大學那會背着沈母偷辦了走讀,放學就和沈京肆貓在這。
他們也是真的有過一段很甜蜜很幸福的回憶,供養着她,哪怕揮刀割斷彼此的連締時,痛都帶着時差。
有五年沒來了,路珍予輸入指紋後,房門自動彈開。
本以爲擱置了這麼久會一片荒涼,意外的是,幾乎是一絲沒變。
沙發上半垂下的毛毯,茶幾上翻看到三分之二的書,壁爐上端插在花瓶中的枝幹,以及整朵墜落的枯山茶。
小動物婚前被她送走了,別墅裏卻隱隱留有人氣。
主臥的門被推開,過往的回憶一一浮現眼前。
那張依舊鋪着淡藍色絲綢被褥的大床,曾經她和沈京肆在上面馳騁過。
其實那晚是她有意激怒他,把自己給了出去。
想的是,既然一切已經覆水難收,何不隨心所欲的放縱一回。
回看那麼多年,她也不過就縱容自己這麼一回。
至少在之後無數個孤獨難眠的深夜,支撐她活着的就是當初這荒唐又美好的一夜。
把手機充上電,屏幕亮起的下一秒,無數個未接來電閃進來。
路珍予統一將屏幕處理幹淨,只給封漫漫報了平安,乏力的躺到大床上。
針眼留青的那只手在絲滑冰涼的床單上輕輕磨蹭,時間好像倒回五年前那一夜,她和沈京肆在這上面毫無保留的去深愛彼此。
那晚,沈京肆說要護她,愛她。
而現在,他把這份偏愛盡數給了另一個女人。
也讓她深藏在心裏,卻時而羞於窺視的那一點點奢望,漸暗漸碎。
側過身來,彎曲着病號服下的雙腿,蜷縮起身子,她就這樣抱着自己又睡了好久。
任由外面的天快被沈京肆給翻過來,也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