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風裹着桂花香,漫過教學樓的窗台,落在林未晞攤開的物理習題冊上。她咬着筆杆,盯着一道力學題皺緊眉頭,眼角的餘光卻不自覺飄向斜前方的江辰——他正低頭寫着什麼,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江辰,這道題的受力分析我還是搞不懂。”林未晞把習題冊推過去,聲音帶着點刻意的輕快,“還有啊,我今天早上看到陳靜了,她穿了條米白色的裙子,好像是新的,特別好看。”
江辰的筆尖頓了頓,黑色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小團。他抬起頭,目光落在習題冊的受力圖上,手指輕輕點了點圖中的滑輪:“這裏要先確定繩子的張力,同一根繩子上的張力大小相等,再分析物體的重力和拉力的關系。”他避開了關於陳靜的話題,語氣和平日裏講題時沒什麼兩樣,只是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
林未晞哦了一聲,低下頭認真聽着,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自從上次幫江辰寫了情書,她就總覺得該多“幫”他一點——比如留意陳靜的動向,比如打探文科班的消息。她以爲這是朋友間的“兩肋插刀”,卻沒發現自己每次提起陳靜時,心裏那點莫名的悶,總會比前一次更重些。
“聽懂了嗎?”江辰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再不懂的話,我再講一遍。”
“聽懂了聽懂了!”林未晞趕緊點頭,把習題冊拉回來,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寫着,“對了,她們班昨天籃球賽輸了,陳靜好像還哭了,好多男生都去安慰她呢。”
江辰沒再說話,只是轉回頭,繼續寫自己的題。窗外的桂花落在他的書頁上,他伸手輕輕拂開,動作溫柔得不像平時那個連題錯了都要直接指出的“江大學霸”。林未晞看着他的側臉,忽然覺得有點陌生——他好像總有很多她讀不懂的情緒,藏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裏。
課間操結束後,林未晞抱着水杯去接水,路過文科班的走廊時,正好看到陳靜和幾個女生站在窗邊說話。陳靜穿着那條米白色的裙子,長發披在肩上,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確實像大家說的那樣,溫柔又好看。林未晞停下腳步,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轉身快步走回了教室。
剛走進教室,就聽到幾個女生圍在角落竊竊私語,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斷斷續續飄進她的耳朵裏。
“你們說江辰是不是真的喜歡陳靜啊?上次我還看到他幫陳靜撿掉在地上的筆記本呢。”
“肯定是!你沒看江辰對誰都那麼冷淡,唯獨對陳靜不一樣,上次陳靜問他數學題,他講了快半個小時呢!”
“對了,我聽文科班的同學說,江辰有個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會不會就是陳靜啊?”
“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可能!你想啊,江辰那種性子,能讓他上心的人,肯定得是陳靜這種又溫柔又優秀的女生。”
林未晞手裏的水杯晃了一下,水灑在手指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她站在原地,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掏空了一塊,空落落的,連指尖都開始發麻。白月光?江辰有白月光?她怎麼從來不知道?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腦子裏全是剛才那些女生的話。白月光,聽起來就是很重要的人,是放在心尖上,連提起都要溫柔三分的人。如果江辰的白月光是陳靜,那他對陳靜的好,就不是普通的同學情誼,而是藏了很久的喜歡吧?
那封她寫的情書,江辰到底送沒送出去?他那天的沉默,是不是因爲心裏早就有了陳靜,所以才不好意思跟她說?
越想心裏越亂,連上課鈴響了都沒聽見。直到老師點名讓她回答問題,她才慌慌張張地站起來,連問題都沒聽清,還是江辰在下面小聲提醒,她才勉強應付過去。
放學路上,林未晞一直低着頭,踢着路邊的小石子,沒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江辰走在她身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卻沒主動問,只是放慢了腳步,陪着她慢慢走。
走到半路,林未晞終於忍不住了,她停下腳步,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江辰的胳膊,聲音帶着點試探,又有點不敢問的緊張:“江辰,我問你個事。”
“你說。”江辰也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她。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的臉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淺金色,眼底像是盛着一汪湖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緒。林未晞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裏的書包帶,聲音輕輕的:“他們說……說你有個放在心裏很久的白月光,是不是就是陳靜啊?”
問完這句話,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緊緊盯着江辰的臉,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江辰的身體僵了一下,眼神裏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被無奈覆蓋,更深的是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近乎苦澀的東西,像被揉碎的月光,散在眼底。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未晞以爲他不會回答,甚至開始後悔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才緩緩轉回頭,目視前方,聲音低沉而縹緲,像被風吹散的雲:“……算是吧。”
這三個字,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在林未晞的心上,卻讓她瞬間紅了眼眶。她以爲自己會聽到否定的答案,以爲那些只是別人的謠言,可他卻承認了,還說“算是吧”——這個模糊的回答,在她看來,就是默認了。
心裏的空落瞬間被一種莫名的酸脹填滿,像喝了一杯沒加糖的檸檬水,又酸又澀,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低下頭,用力踢開腳邊的一顆小石子,石子滾遠,在地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像是在爲一場尚未開始就已被定性的暗戀,敲響了退場的鍾聲。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蚋,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江辰側過頭,看着她垂下來的馬尾,發梢沾着一片落葉,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忍着什麼。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像以前她難過的時候那樣安慰她,可手指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收了回來。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沒法告訴她,他口中的“白月光”不是陳靜;沒法告訴她,那個放在心裏很久的人,其實是她;更沒法告訴她,這份喜歡,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兩人重新往前走,一路上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在前面低着頭慢慢走,一個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說不出的沉悶。
快到林未晞家樓下時,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江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江辰,要是你跟陳靜在一起了,一定要告訴我啊,我……我會祝福你們的。”
江辰看着她通紅的眼睛,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疼得厲害。他點了點頭,聲音有點沙啞:“好。”
“那我上去了。”林未晞說完,轉身飛快地跑進了單元樓,連再見都忘了說。她怕再待一秒,眼淚就會忍不住掉下來。
江辰站在樓下,看着她消失在樓道口,直到那扇門關上,他才緩緩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一顆草莓味的棒棒糖——糖紙已經有點皺了,是早上林未晞塞給他的,說“這個味道的最好吃,給你嚐嚐”。
他剝開糖紙,把棒棒糖放進嘴裏,甜膩的草莓味在舌尖散開,卻沒能驅散心裏的苦澀。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這樣一個夕陽滿天的傍晚,小小的林未晞舉着一顆草莓棒棒糖,跑到他面前,笑得像個小太陽:“江辰,這個給你吃,吃了甜的,就不會難過啦!”
那是他童年裏最灰暗的一段日子。父母總是吵架,家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他每天都躲在房間裏,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直到那天,隔壁新搬來的林未晞,像一道光,闖進了他灰色的世界。
她會每天早上敲他家的門,喊他一起上學;會把媽媽做的餅幹偷偷塞給他;會在他被別的小朋友欺負時,叉着腰站出來保護他;會在他難過的時候,把最愛的草莓棒棒糖分給她。
也是從那天起,小小的江辰心裏,就住進了一個小小的林未晞。他把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遞過來的草莓棒棒糖,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裏,當成了照亮他整個童年的光。
後來他們一起上了初中,一起上了高中,他看着她從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長成了現在亭亭玉立的樣子;看着她爲了數學題皺眉頭,爲了物理成績發愁,爲了朋友的事打抱不平。他的喜歡,也從童年時懵懂的好感,慢慢變成了藏在心底的暗戀。
他不敢說,怕說了之後,連現在這樣的朋友都做不成;怕說了之後,她會覺得尷尬,再也不跟他分享零食,再也不找他講題,再也不跟他一起走在放學的路上。
所以當林未晞問他是不是喜歡陳靜時,他沉默了;當林未晞要幫他寫情書時,他默認了;當林未晞問他白月光是不是陳靜時,他說了“算是吧”——他以爲這樣的模糊,能讓她不那麼在意,卻沒想到,反而讓她難過了。
江辰站在樓下,看着林未晞家窗戶的燈亮起來,心裏既苦澀又無奈。他知道,從今天起,“江辰有個深藏心底的白月光”這個認知,會在林未晞心裏徹底扎根。而他,只能把那份關於草莓棒棒糖和童年陽光的秘密,繼續藏在心底,等着一個合適的時機,親口告訴她——他的白月光,從來都不是別人,一直都是她。
林未晞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趴在書桌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看着桌角那本江辰幫她整理的數學筆記,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標注和示意圖,心裏又酸又疼。原來那些她以爲的“朋友間的幫忙”,其實都是他爲別人做的鋪墊;原來他對她的好,只是因爲他們是朋友,而不是因爲別的。
她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寫下“江辰”和“陳靜”兩個名字,又用力劃掉,反復幾次,直到紙被劃破,才停下筆。她告訴自己,江辰是她最好的朋友,他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她應該高興才對,可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的草稿紙上,映得那兩個被劃掉的名字,格外清晰。林未晞不知道,在她爲這份“友情”難過的時候,樓下的江辰,正拿着那顆草莓味的棒棒糖,看着她家的窗戶,站了很久很久。
這場關於“白月光”的誤會,像一顆埋在青春裏的種子,在林未晞心裏扎了根,卻也在江辰心裏,埋下了一個等待被揭開的秘密。而他們都不知道,這個秘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他們的青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