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寂。

粘稠的血腥味和福爾馬林混合的惡臭,凝固在冰冷的空氣裏。破碎的培養艙如同巨獸的屍骸,在從穹頂裂口傾瀉而下的慘白晨光中投下猙獰的陰影。塵埃在光柱裏緩慢浮沉,如同飄散的骨灰。

周翰翀半跪在冰冷污穢的地面,懷中抱着齊星臨。少年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破碎的病號服被粘稠的暗紅和詭異的黑褐色浸透,心口那個恐怖的空洞邊緣,灰白與幽藍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艱難地明滅着,每一次閃爍都微弱一分。他冰冷的皮膚下,幾乎感覺不到生命的搏動。

“星臨…”周翰翀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帶着一種近乎窒息的顫抖。他試圖用手去堵那汩汩冒血的傷口,但指尖觸到的是冰冷和滑膩,以及一種…緩慢而堅定的侵蝕感?那灰白幽藍的光芒周圍,絲絲縷縷粘稠的黑暗正如同活物般蔓延,試圖蠶食那最後守護心髒的微光。這黑暗,源自他的耳釘,源自他失控的混沌力量,也源自“Ω”強行灌入的污染!

左耳垂上,那枚黑色耳釘如同一個潰爛的瘡口。最大的那道裂口邊緣,粘稠如原油的黑血正緩緩滲出,沿着耳廓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齊星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留下刺目的污痕。耳釘內部的暗金紋路黯淡無光,裂紋深處,那股幽邃的黑暗並未平息,反而在吞噬了“聲之權柄”和“Ω”部分力量後,蟄伏着,醞釀着更深的躁動。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針扎般的劇痛和一種想要撕碎一切的原始欲望。

遠處,控制台廢墟中,那枚被沈青竹轟出來的銀色“錨點”核心,表面爬滿的蛛網狀漆黑紋路正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着與周翰翀耳釘同源的、令人心悸的污染氣息。它的每一次微弱脈動,都隱隱與周翰翀耳釘的搏動同步。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動,打破了死寂。

不是來自耳釘,也不是來自錨點核心。

而是來自周翰翀破碎腕表彈出的、一個猩紅刺眼的系統警告框:

【檢測到生命體征急速衰竭!】

【檢測到未知高位格能量侵蝕!】

【緊急醫療協議強制啓動!目標鎖定:齊星臨!】

【最近可用醫療單位:地底核心區B-7醫療艙(狀態:緊急激活中)】

警告框下方,一個微縮的、不斷閃爍的綠色箭頭,指向培養場深處一扇被爆炸扭曲、半掩在金屬殘骸下的厚重合金門。門縫裏,正透出急促閃爍的幽藍色警示燈光。

醫療艙!誅神院地下基地最高級別的生命維持系統!

一絲微弱的、名爲“希望”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翰翀被絕望和混沌撕扯的心底激起漣漪。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猛地抱起齊星臨!動作牽扯到左肩胛骨那恐怖的貫穿傷,劇痛讓他眼前一黑,額角青筋暴跳,但他牙關緊咬,硬生生挺住!

軍靴踩過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玻璃、金屬碎片,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他抱着齊星臨,如同抱着整個世界最後一點微弱的星火,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沖向那扇透出藍光的合金門!

哐當! 他用身體狠狠撞開那扇扭曲變形的門!

門內,並非想象中整潔的醫療室,更像一個被廢棄多年、剛剛被強行喚醒的墓穴。厚厚的灰塵覆蓋着冰冷的金屬儀器,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機油和消毒水混合的陳舊氣味。只有房間中央,一個圓柱形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巨大醫療艙正在全力運轉,發出低沉的嗡鳴。艙門已經滑開,內部復雜的機械臂和生物凝膠填充裝置閃爍着待機的藍光,散發出冰冷但強大的生命維持力場。

周翰翀小心翼翼地將齊星臨放入冰冷的醫療艙內。機械臂瞬間啓動,如同靈活的銀色觸手,輕柔卻迅捷地固定住少年殘破的身體,細密的探針精準地刺入血管和神經節點。粘稠的、散發着淡綠色熒光的生物凝膠從艙底涌出,迅速包裹住齊星臨的全身,尤其是那個恐怖的心口空洞!凝膠接觸傷口的瞬間,灰白與幽藍的光芒似乎被強行壓制下去,連帶着那些蔓延的粘稠黑暗也暫時被凝固在凝膠中!

嗡——! 醫療艙的艙門無聲滑上!透明的觀察窗外,復雜的生命體征數據瀑布般刷過屏幕!心跳線微弱到幾乎成爲直線,血壓低得觸目驚心,污染指數卻高得突破天際,一個猩紅的【外神級污染侵蝕中】警告框不斷閃爍!

【生命維持系統已啓動!】

【強制注入高濃度細胞活性劑!】

【啓動深層神經接駁!嚐試穩定意識海!】

【警告!污染侵蝕速度超過淨化閾值!預計維持時間:71小時59分…】

冰冷的倒計時如同喪鍾,敲在周翰翀的心上。71小時…不到三天!

他背靠着冰冷的醫療艙外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左肩的傷口因爲剛才的劇烈動作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半邊身體。他抬手,顫抖的指尖觸碰着冰冷的觀察窗。窗內,齊星臨的臉在凝膠和儀器的包裹下顯得更加蒼白脆弱,如同易碎的琉璃。那枚滴落在他臉頰上的、屬於周翰翀耳釘的黑血,在凝膠中並未溶解,反而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動,與心口處被凝膠凝固的污染黑暗隱隱呼應。

就在這時!

周翰翀左耳的耳釘猛地一跳!一股遠比之前更尖銳、更冰冷的劇痛狠狠刺入他的神經!不是混沌的暴虐,而是一種…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窺視感!

他猛地抬頭!

視線穿透醫療艙透明的觀察窗,越過齊星臨蒼白的面容,死死盯住醫療艙內部、靠近少年頭部位置的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那裏鑲嵌着一個僞裝成線路接口的、米粒大小的黑色晶體!此刻,那晶體正閃爍着極其微弱、幾乎不可見的紅光!

是監控!是沈青竹或者夜王殿留下的後門!

“找死!”周翰翀眼中瞬間燃起暴戾的火焰!他顧不上劇痛,左手閃電般抬起,布滿黑色血管的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卻足以撕裂金屬的震蕩之力,狠狠點向那枚黑色晶體!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及觀察窗的刹那——

嗡!!!

整個醫療艙內部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並非警報,而是來自齊星臨心口位置!那被生物凝膠強行凝固的、灰白幽藍與粘稠黑暗交織的核心處,一股狂暴的、混亂的能量流如同掙脫枷鎖的困獸,猛地爆發出來!這股力量狠狠沖擊着醫療艙的內壁!堅固的艙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連接在齊星臨身上的探針和管線瞬間被震脫大半!生命體征屏幕上的數據瘋狂跳動、紊亂!

“呃!”醫療艙內的齊星臨身體劇烈抽搐,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臉上也浮現出極致的痛苦表情!心口的污染黑暗在紅光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瘋狂擴散!

周翰翀的動作硬生生僵住!他投鼠忌器!強行破壞監控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直接摧毀這脆弱的醫療系統!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

那枚米粒大小的黑色監控晶體,紅光驟然變得穩定而清晰!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精準的精神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無視了物理阻隔,瞬間刺入周翰翀的腦海!不是沈青竹,而是一個更加古老、更加冰冷、仿佛來自宇宙盡頭的低語:

【容器…混沌的滋味…如何?】

【看着他爲你流血…爲你死去…】

【憤怒嗎?絕望嗎?】

【釋放我…撕碎這脆弱的囚籠…】

【吾將賜予你…復仇之火…與…永恒…】

這低語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和直指靈魂的惡毒!它精準地撩撥着周翰翀心中因齊星臨瀕死而滋生的無盡憤怒、絕望和毀滅欲!左耳的耳釘在這低語的刺激下瘋狂嗡鳴!裂紋深處的黑暗劇烈翻騰,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粘稠的黑血加速滲出!一股想要毀滅一切、撕碎一切的暴虐沖動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堤壩!

“閉嘴!!!”周翰翀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布滿黑色血管的右手猛地抬起,不再是點向監控晶體,而是帶着撕裂空間的恐怖力量,狠狠砸向醫療艙那堅不可摧的觀察窗!他要砸碎這該死的艙體,把裏面那個蠱惑的低語源頭揪出來碾碎!

拳風撕裂空氣!

就在他裹挾着毀滅力量的拳頭即將砸中觀察窗的千鈞一發之際——

醫療艙內,齊星臨心口那團混亂爆發、擴散的污染黑暗中心,那抹頑強閃爍的、屬於“死寂之心”的灰白光芒,猛地亮了一下!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種絕對的、冰冷的“靜默”意志!

嗡!

一股無形的力場以齊星臨爲中心,瞬間掃過整個醫療艙內部!那枚閃爍着紅光的監控晶體,如同被掐斷了電源,紅光瞬間熄滅!侵入周翰翀腦海的、充滿誘惑和惡毒的低語,如同被利刃斬斷,戛然而止!

同時,周翰翀那狂暴砸落的拳頭,在距離觀察窗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頓住!拳風甚至讓堅固的觀察窗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

他猩紅的瞳孔中,瘋狂的毀滅欲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種劫後餘生的驚悸和難以置信的清醒取代。他死死盯着醫療艙內。齊星臨依舊昏迷,心口的污染黑暗仍在擴散,但剛才那一閃而逝的、屬於“齊星臨”的靜默意志,清晰無比!

是星臨!即使瀕死,即使靈魂被撕裂,他殘留的意識,依舊在本能地…守護?驅散那惡毒的低語?阻止他徹底墜入混沌?

“呵…”周翰翀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痛楚。他砸向觀察窗的拳頭緩緩鬆開,無力地垂落,留下幾道刺目的血痕。他背靠着冰冷的艙壁,緩緩滑坐在地,仰起頭,布滿冷汗和血污的臉上,猩紅的瞳孔望着穹頂裂口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醫療艙內,生命體征屏幕上的倒計時依舊在冰冷跳動:【71小時28分…】。心口的污染指數在短暫的紊亂後,繼續緩慢而堅定地攀升。

在他身後,那枚被靜默力場強行關閉的監控晶體深處,一點微不可察的數據流,如同幽靈般,悄然遁入了醫療艙的主控線路,消失不見。

而在醫療艙主屏幕的角落,一個被層層加密、僞裝成系統日志的進程,正在無聲運行。進程名稱:【外神復蘇進度】。後面的百分比數值,在齊星臨心口灰白光芒閃爍的瞬間,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1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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