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撼動倫天城的巨響餘波尚未完全平息,一道金色的流光已然撕裂長空,以超越凡人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如同一顆逆飛的流星,悍然撞向皇宮中心那片狼藉的爆炸現場。正是監國太子李家途!
金丹期修士,一瞬千裏,並非虛言。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父皇!
“父皇!”
人未至,飽含焦急與擔憂的神識已然如同水銀瀉地般鋪開,瞬間掃過那片仍在燃燒、崩塌的廢墟。碎石斷木在他的護體金光下紛紛化爲齏粉,他精準地鎖定了廢墟深處,那個被掩埋了大半、氣息萎靡的身影。
昔日威嚴無匹的倫天帝,此刻帝袍破碎,滿身焦黑與塵土,狼狽地躺在扭曲的金屬和碎裂的靈石殘骸中,昏迷不醒。
太子心中一痛,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崖蕩迷從廢墟中抱起,金光一閃,便已脫離了仍在不斷發生小規模爆炸的危險區域,來到了附近一座尚且完好的偏殿。他輕柔地將崖蕩迷安置在軟榻上,強大的神識立刻細致地探查其身體狀況。
結果讓他既鬆了口氣,又深感困惑。
鬆口氣的是,崖蕩迷體內那顆金色的金丹雖然光芒略顯黯淡,流轉稍滯,但依舊穩固,並未出現碎裂的跡象。他的經脈雖有震蕩損傷,髒腑受到沖擊,但對於金丹期修士強大的生命力而言,這些都不算致命重傷,只是因那瞬間過於龐大的能量沖擊而暫時陷入了昏迷。
困惑的也正是這一點——究竟是多麼恐怖、多麼集中的靈氣爆發,才能將一位金丹期的修士,而且是金丹期的開創者、積累最深厚的倫天帝,震成這般模樣?那密室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治療類的法術,在目前以破壞和掌控爲主的修仙體系中,還是一片空白。修士受傷,大多依靠自身靈氣緩慢滋養恢復,或者服用一些天地靈藥。
看着父皇蒼白的面容和微弱的氣息,李家途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盤膝坐下,雙手虛按在崖蕩迷丹田上方,毫不猶豫地催動自身那顆略小但同樣璀璨的金丹!
精純、溫和、蘊含着李家途自身生命本源氣息的金色仙氣,如同溫暖的溪流,緩緩渡入崖蕩迷的體內。這不是簡單的靈氣傳輸,而是以自身金丹本源,去滋養另一顆金丹!此舉對施術者損耗極大,甚至會輕微動搖自身根基,非至親至信,絕不可能爲之。
仙氣入體,如同甘霖滋潤幹涸的土地。崖蕩迷體內那略顯黯淡的金丹,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牽引和補充,旋轉速度漸漸加快,光芒也開始復蘇,自主地開始吸納這些外來仙氣,修復着受損的經脈和髒腑。
太子臉色微微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眼神堅定,沒有絲毫中斷的意思。他望着昏迷中的義父,腦海中閃過這十年來亦父亦師、傾囊相授的點點滴滴,那份感激與親情是做不得假的。
“父皇,您一定要醒過來……”他低聲喃喃。
在太子不惜代價的本源仙氣滋養下,崖蕩迷的傷勢恢復得極快。不過半日功夫,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初時的迷茫迅速被銳利所取代,他立刻感知到自己體內的狀況,以及正在源源不斷爲自己渡送仙氣的太子。
“途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父皇!您醒了!”李家途驚喜交加,連忙收回手掌,雖然氣息略顯虛弱,但臉上滿是真誠的喜悅,“您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裏不適?”
崖蕩迷坐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感受着體內那顆正在加速恢復活力的金丹,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太子的那股溫和仙氣,他深深地看着李家途,臉上擠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朕無妨了。多虧了你,途兒。”
他的目光在李家途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處,一絲極其復雜、難以捕捉的寒光一閃而逝。那不僅僅是感激,更夾雜着一絲……恍然,一絲貪婪,甚至是一絲冰冷的殺意!只是這殺意隱藏得太深,被劫後餘生的疲憊和對太子的“感激”完美地掩蓋了下去。
“父皇無事便好,兒臣這就去命人準備靈藥,再爲父皇仔細調理。”李家途並未察覺那瞬間的異常,滿心都是父親醒來的慶幸。
“嗯,有勞你了。”崖蕩迷點了點頭,重新閉上雙眼,似乎是在內視調息。
然而,他的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就在剛才蘇醒,清晰感知到太子渡來的那股同源仙氣時,一個被他強行擠壓金丹、導致爆炸前捕捉到的模糊感應,驟然變得清晰無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在密室內,以無上意志和積累了十年的海量仙氣爲後盾,強行、極限地擠壓自身金丹,試圖打破那層看不見的壁壘。就在那金丹承受達到極限,表面開始出現細微裂痕,即將徹底崩潰的刹那,他感受到了一種來自生命本源深處的悸動和渴望——那不是對更多靈氣的渴望,而是對……同等級、同源生命核心的吞噬欲望!
金丹破碎,並非終點,而是一個更爲殘酷的起點!破碎的金丹,需要吞噬至少另一顆完整的金丹,以其爲核心養料和粘合劑,才能完成重組,躍升至一個全新的、他夢寐以求的境界!
而太子剛才渡來的那股本源仙氣,如同一個精準的鑰匙,徹底驗證了他的猜想。他的身體,他的破碎邊緣的金丹,在接觸到那同源力量時,發出了無比飢渴的嘶鳴!他甚至能“感覺”到,若是當時太子的金丹就在旁邊,他的身體會不受控制地將其吞噬!
若非如此,金丹強行破碎而得不到“養料”補充,其結果就是如同密室中那樣,積蓄的恐怖能量瞬間失控,產生毀滅性的爆炸,連他自己都會遭受重創!這一次是他準備充分,金丹並未完全破碎,加上運氣好,才只是被震暈。下一次,恐怕就是丹毀人亡的下場!
這條通往更高境界的路,竟然需要以另一位金丹修士的生命和道基爲祭品!
崖蕩迷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灼熱起來。不舍嗎?確實有一絲。這十年來,李家途的表現無可挑剔,無論是才能、孝心,還是對他的忠誠,都堪稱完美。他甚至一度以爲,這就是他大道傳承的理想人選。
但是……大道無情!
長生路上,豈容婦人之仁?他崖蕩迷,能夠成爲第一個修仙者,第一個築基,第一個金丹,靠的就是那份超越常人的決斷和對力量的極致追求!任何阻礙在他長生路上的人,哪怕是至親,也必須清除!
太子……他的途兒……注定要成爲他邁向更高層次的踏腳石了。
一絲不易察覺的、混雜着惋惜、冷酷和決絕的殺意,在他心底徹底扎根。
……
接下來的日子,倫天帝以需要靜養恢復爲由,深居簡出,大部分朝政依舊由太子處理。太子李家途不疑有他,更加勤勉,並且搜羅天下奇珍靈藥爲崖蕩迷調理身體,自身修煉更是完全擱置,以確保父皇能盡快恢復。
崖蕩迷則表面上安心養傷,暗地裏卻在不斷鞏固那因爲極限擠壓而變得有些不穩的金丹,同時默默地準備着。他在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一個能夠確保萬無一失、瞬間制服並吞噬太子的時機。
他對太子的實力了如指掌,畢竟是親自教導出來的。太子的金丹略小於他,積累也不如他深厚,更重要的是,太子爲了治理國家和救治他,損耗了不少本源,修爲停滯十年。此消彼長,他有絕對的把握。
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他需要創造一個環境,一個讓太子毫無防備、也無法輕易逃脫的環境。
一個月後,崖蕩迷宣稱傷勢已大致痊愈,爲了感謝太子監國辛勞與救命之恩,特在重建的、布下了更強力禁制的修煉密宮中,設下私宴,只邀太子一人,以示父子親近,並欲探討更高層次的修仙奧秘。
接到諭旨時,李家途正在批閱奏章。他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父皇傷勢好轉,還特意設私宴,這無疑是對他這十年來的肯定。他並未多想,只當是父子間久違的溫情時刻,甚至有些期待能與父皇交流修煉心得,或許能對父皇突破瓶頸有所幫助。
他仔細整理了一下衣冠,確認帶給父皇的幾樣有助於穩固修爲的珍稀靈藥都帶上了,這才起身,向着那座新建的、比以往更加森嚴的帝宮密宮走去。
宮殿周圍寂靜無聲,強大的禁制光幕流轉,隔絕了內外的一切氣息。守門的侍衛見到太子,恭敬地行禮後便悄然退下,顯然是早已得到吩咐。
李家途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而華麗的宮門。
門內,並非燈火通明的宴席場景。光線略顯昏暗,只有幾顆夜明珠散發着清冷的光輝。倫天帝崖蕩迷,背對着他,負手立於大殿中央,身影在珠光下拉得很長。
“兒臣拜見父皇。”李家途躬身行禮,語氣中帶着一如既往的尊敬。
崖蕩迷緩緩轉過身,臉上帶着一絲溫和的笑容,但那笑容深處,卻似乎隱藏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他的目光落在李家途身上,不再是往日的欣賞與期許,而更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到手的寶物。
“途兒,來了。”崖蕩迷的聲音平靜無波,“不必多禮,過來坐。”
他指了指大殿中央那兩個相對而設的蒲團。
李家途依言走上前,在其中一個蒲團上坐下,將帶來的靈藥呈上:“父皇,這是兒臣尋來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他看到,坐在他對面的崖蕩迷,臉上的笑容正在一點點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徹骨的漠然。而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那流轉的禁制光幕,光芒似乎也變得更加濃鬱,將內外徹底隔絕。
一股強烈的不安,驟然攫住了李家途的心髒。
“父皇……您……”他下意識地運轉體內金丹,警惕地看着崖蕩迷。
崖蕩迷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語氣平淡得令人心悸:
“途兒,你可知……金丹之上,是何等風景?”
李家途心中猛地一沉。
崖蕩迷抬起頭,目光如兩柄利劍,直刺李家途,那其中再無半分溫情,只剩下赤裸裸的、對大道和力量的貪婪:
“朕,已經看到了門檻。而踏過這道門檻,需要一塊……墊腳石。”
“很不幸,途兒。”
“你,就是那塊最適合的石頭。”
話音未落,一股遠超太子想象的、屬於金丹巔峰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太古山嶽,轟然降臨!整個大殿的禁制瞬間亮到極致,將空間徹底封鎖!
倫天帝崖蕩迷,終於對他的太子,露出了隱藏已久的獠牙。一場決定生死、決定大道誰屬的金丹之戰,在這座精心準備的囚籠中,即將爆發。而那十年的父子情深,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和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