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戈壁灘的土路上顛簸行駛。
車廂裏,是死一般的寂靜。
霍野目視前方,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手背上青筋畢露,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
他的臉色依舊難看至極。
蘇錦辭則縮在副駕駛座上,身上還裹着那件屬於他的、寬大的軍裝外套。
外套上殘留着他的體溫,和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混合着煙草和烈日味道的陽剛氣息,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這氣息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卻也讓她心亂如麻。
她的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響着那句“我的人”。
霸道,強勢,不容置疑。
她活了兩輩子,從未有一個人,用這樣一種姿態,將她劃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他開車的姿勢很專注,側臉的輪廓在光影裏顯得愈發冷硬,像刀劈斧鑿一般。
這個男人,像一頭野獸,粗魯,凶悍,卻又會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從天而降,用最原始的方式,護她周全。
蘇錦辭的心,像是被泡在了一汪溫水裏,軟得一塌糊塗。
車子一路疾馳,很快就回到了軍區。
霍野直接把車開到了蘇錦辭住的那排平房前,停下。
他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
車廂裏的沉默,變得更加壓抑。
蘇錦辭知道,他有話要問。
她默默地脫下身上的外套,疊好,放在座位上。
“今天,謝謝你。”她輕聲說。
霍野沒有回應她的感謝,他轉過頭,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第一次不帶任何審視和不耐,而是充滿了復雜和探究,緊緊地鎖住了她。
“你那是什麼東西?”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像砂紙磨過石頭。
蘇錦辭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她沒有隱瞞,平靜地伸出手,從自己的衣袖裏,取出了那兩枚在供銷社裏大發神威的鋼針。
她將鋼針攤在白皙的手掌上,遞到他面前。
“繡花針。”
霍野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兩枚細長的、閃着寒光的鋼針上,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繡花針?
他伸出粗糲的、布滿厚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其中一根。
針身極細,針尖卻鋒利無比,在車窗透進來的陽光下,閃爍着一點幽冷的寒芒。
他無法想象,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居然能在瞬間,制服那幾個比他還要高壯的地痞流氓。
“這是我吃飯的工具。”蘇錦辭看着他,平靜地解釋道,“也是我養母教給我的防身術。”
“她說,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總要有點保命的本事。她教我認過一些人體的穴位,只要刺對了地方,就能讓人在短時間內失去力氣,但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
霍野捏着那根細細的鋼針,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從鋼針上,緩緩移到了蘇錦辭的那雙手上。
那是一雙真正的、屬於繡娘的手。
白皙,纖長,指尖因爲常年捏針,帶着一層薄薄的、幾乎看不見的繭子。
骨節分明,柔弱無骨。
就是這樣一雙看起來只適合穿針引線、撫花弄月的手,剛剛卻用一種冷靜到冷酷的方式,廢掉了幾個成年男人的行動力。
霍野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一直以爲,她只是一個從江南水鄉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人。
漂亮,清冷,像一碰就會碎的瓷器。
所以他想保護她,想把她圈在自己的地盤裏,不讓任何人欺負。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她不是溫室裏的花朵,她是一株帶着劇毒尖刺的、美麗的食人花。
她不是易碎的瓷器,她是一柄藏在錦緞裏的、鋒利無比的匕首。
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復雜,也……強大得多。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着震驚、好奇、以及一絲被顛覆了認知的挫敗感,涌上了霍野的心頭。
他沉默了許久,才把那根鋼針,輕輕地放回了蘇錦辭的掌心。
他的動作很輕,仿佛生怕弄壞了這件“武器”。
他收回手,重新看向蘇錦辭的眼睛。
這一次,他的眼神裏,再也沒有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而是多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平等,甚至是一絲敬畏。
“以後,”他開口,聲音比之前緩和了許多,不再是那種生硬的命令,更像是一種帶着擔憂的叮囑,“別一個人去鎮上。”
說完,他便推開車門,下了車。
蘇錦辭看着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掌心裏那兩枚冰冷的鋼針。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在這個男人眼裏,她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