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熠徹底怔住。
夏嬌霓站在門口，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謝熠消氣了沒有。
她確實怕謝熠生氣了趕她走。
博取同情，耍心眼是真的。
謝謝他也是真的。
她背着手，輕聲對謝熠說：“別生氣了，下樓吃點東西吧，你當我不懂事，成麼？老板。”
謝熠坐在椅子上，保持着靠着椅子的姿勢，許久都沒有說話。
那一刻。
他看着夏嬌霓。
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她藏在笑意底下的脆弱。
她或許，根本不願意把傷口攤開給他看，只是爲了哄他，讓他把她留下。
所以，忍着委屈的勁頭，來敲他的門。
他有點不敢想，沒遇見自己之前的夏嬌霓，得因爲錢落魄成什麼樣子過。
“老板。我給你煎個蛋行麼？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錯了。”夏嬌霓笑着哄。
謝熠壓根不覺得，夏嬌霓是真心覺得自己錯了。
他站起來，硬邦邦的說：“兩個。”
夏嬌霓眼睛一亮，笑起來，她重重點頭，“好。”
食堂裏這個點，靜悄悄的。
夏嬌霓開了兩盞燈。
一盞外頭的，謝熠坐。
一盞裏頭的，夏嬌霓打開火，給謝熠煎蛋。
謝熠靠在椅子上，看着廚房裏頭忙碌的人，“磚廠的老板，爲什麼同意讓你進去幹活？”
夏嬌霓說：“我家裏有親戚跟老板認識，我賣了個乖。”
謝熠蹙眉，不願意聽見夏嬌霓跟人低聲下氣。
夏嬌霓輕輕笑了笑，“那老板說，我臉蛋漂亮要是願意跟他，他除了給不了我婚姻，別什麼都能給我，其實很多人都跟我這麼說過，可我覺得，自己幹不了這事，也覺得，人該硬氣一些活着。”
夏嬌霓低着頭，認真的煎蛋，“若我真的貪圖享樂，我有很多機會的。”
謝熠看着她，“你倒是不客氣。”
夏嬌霓笑了一下，把煎好的蛋盛出來，又放進去一個。
然後才轉頭。
對着謝熠笑着說：“怎麼？你覺得我長得不好看？”
那一日。
廚房裏燈光很暗，那一束光落在夏嬌霓的頭頂上，她毫無城府的對着他笑，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的彎了彎。
謝熠的心猝不及防的狠狠動了一下。
他緊了緊握着筷子的手，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麼，聲音有點小，夏嬌霓沒聽清楚。
“實話嘛。”夏嬌霓從來不覺得說實話有什麼，她把煎好的蛋放在謝熠的面前。
黃燦燦的雞蛋散發誘人的香味。
謝熠埋頭吃，夏嬌霓坐在一邊等。
等着謝熠吃完後給洗碗，食堂阿姨年紀大了，不能給人添麻煩。
謝熠隨口吃着飯，視線落在夏嬌霓的側臉上。
昏黃的光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素色的唇瓣豐盈，看起來很好親。
不知道爲什麼，謝熠忽然想起夏嬌霓那一顆有點尖的牙。
謝熠覺得有點口幹。
他沒話找話，“磚廠裏搬了多久才湊夠的錢？”
夏嬌霓似沒料到謝熠會忽然問這個，茫然轉頭，隨口誠實說：“一年。”
謝熠抓着筷子的手，猝然緊緊的握了一下。
夏嬌霓沒注意到謝熠的反應，屋裏的燈太暗了，她只是輕輕的說：“當時……所有人都反對我，說我傻我，他們說，女孩子沒有開貨運的，即便我把證考出來了，也沒人會要我，我辛苦那麼久，到頭來，只會是白費工夫。”
“他們還說，即便有人要我，也只是想睡我。不是因爲真的覺得我做得了開車這麼活。既然都是要被睡，那何必那麼辛苦給自己找不痛快。”
夏嬌霓看着外頭停車的場地。
她沒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在那個她悶不吭聲，倔強搬磚的日子裏，她也曾經彷徨害怕過。
害怕自己的努力，到頭來只會是一場無用功。
謝熠平常吃飯快，今天卻吃了二十幾分鍾才吃完。
夏嬌霓拿着碗去洗的時候，忽然眼前一暗。
手裏的碗下一秒被握住了。
而後，昏暗中，低沉的聲音緩緩落下。
“今天這事，我的問題。”
“我不應該看輕你。”
“以後不會了。”
夏嬌霓愣住。
譁啦啦的水聲響起來，謝熠存在感很高的俯身洗碗。
“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有點煩別人說包/養你這種話。”
謝熠把碗放進消毒櫃裏。
面對面的跟夏嬌霓站着，他的目光自上而下。
他抬起手，手掌很輕的落在夏嬌霓的頭頂上，“你靠着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你很棒，聽見了嗎？夏嬌霓，你很棒。”
周圍寂靜無聲。
外頭稀碎的星光隱匿了所有的面部情緒。
低沉的話在耳畔無聲放大，夏嬌霓的心在那一刻停了一拍。
第一次有人，鄭重而有力量的給了她最直接的肯定。
……
那一夜。
夏嬌霓睡的不安穩。
半睡半醒的夢裏，全都是謝熠俯下身子，呼吸落在她的臉頰上，一遍又一遍的對她說：“夏嬌霓，你很棒。你聽見了嗎？你很棒。”
一直到後半夜，夏嬌霓才沉沉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她昏昏沉沉的起來，門一推開，就看見了走廊對面的謝熠。
清晨的陽光裏，謝熠穿着那件白色背心，鬆垮的依在門邊打電話。
昨晚夢境的人像是從夢中走到了現實。
她恍惚的怔了一下。
那人對着她說：“呆站着幹嘛？去樓下吃早飯，待會兒帶你出車。”
夏嬌霓眨了眨眼睛。
吃過早飯，吳淇策過來跟夏嬌霓說：“老大說他親自帶你，你今天跟着他出車。”
夏嬌霓反應過來謝熠早上說的話，她手裏拿着一個饅頭，“啊？”了一聲，表情有點怔怔的。
謝熠轉過頭，嘖了一聲，“怎麼？我帶你，你還不樂意了？”
夏嬌霓確實不樂意。
昨天吳淇策說了，今天出車讓她駕駛試試，她想快點自己出車賺錢，跟謝熠出門，他會放手讓她自己開車麼？
另外——就謝熠那一副冷酷的樣子，一路上她還得找話題避免場面更冷。
加上昨天那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她還確實挺抗拒的。
夏嬌霓撕了片饅頭皮放進嘴裏，討了個巧說：“不是不樂意，那不是怕您忙麼？您親自帶我出車，沒必要吧？”
謝熠呵呵兩聲，“我是老板，我說我帶，你就歸我，廢話少說，趕緊吃。”
夏嬌霓嘆氣，把饅頭塞進嘴裏，低眉順目的跟在謝熠的屁股後頭。
吳淇策捂着嘴笑，看熱鬧。
車子從貨運廠裏開出去的時候，一群人在後頭看。
“我天，老大親自帶？嬌嬌要吃苦頭了。”
“可不是，老大那是出了名的嚴格，當初我進公司的時候，老大帶過我兩天，我被罵的，直接懷疑人生，差點退出這行。”
“老大也不是罵，就是——”
衆人互相看一看，幾秒後，異口同聲——“陰陽怪氣你，讓你連做人的勇氣都沒有！”
謝熠對其他的事情其實都挺無所謂的，可是上路這事，很嚴格。
他自己說的，車子在路上開，你自己不要命可以，但是別人要命！
你要對自己負責，更要對路上的行人負責！
謝熠自己出車之前，從來不出去玩，一定會讓自己第二天保持高度的精力。
衆人嘖嘖，小嬌嬌一來，就遇上了謝熠。
“希望老大別把人罵哭。”
食堂阿姨嘆氣站在食堂門口揉面，“這下小嬌嬌有苦頭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