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的西麓,雲霧比玉虛宮方向淡了許多,卻帶着凜冽的山風。一家簡陋的酒館依山而建,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還沾着未化的雪粒,檐下懸掛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上書一個蒼勁的“醉”字。姜子牙背着個褪色的青布包袱,站在酒館門口,望着山下蜿蜒如帶的人間路,眉頭微蹙。包袱裏裹着元始天尊親授的封神榜拓本,還有一封寫給周文王的薦書——三日前,師尊終於鬆口,允他下山輔佐西岐,完成那樁推遲了三十年的天命。
“姜師兄,別來無恙?”
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酒館內傳來。姜子牙推門而入,只見靠窗的木桌旁坐着個身着豹皮襖的道人,正拎着酒壺往杯中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泛起細密的泡沫。那人轉過身,臉上堆着熱情的笑,眼角的細紋裏卻藏着幾分說不清的狡黠——正是申公豹。
姜子牙心中一動。他與申公豹同爲昆侖門下,只是這位師弟向來眼高於頂,除了師尊與幾位金仙,鮮少對誰以“師兄”相稱。今日在此偶遇,怕是沒那麼簡單。他在對面坐下,將包袱往桌下藏了藏:“申師弟怎會在此?”
申公豹推過一杯酒,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光:“聽聞師兄要下山輔佐西岐,特來送送。畢竟同出一門,師兄此去若能成就大業,我昆侖臉上也有光不是?”他呷了口酒,目光落在姜子牙的包袱上,似笑非笑,“只是……這封神大業,怕是沒那麼好成啊。”
姜子牙端起酒杯卻未飲,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陶杯壁:“師弟何出此言?”
“師兄你想啊,”申公豹放下酒壺,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闡教弟子雖個個身懷絕技,卻總端着‘玄門正宗’的架子,不肯與旁門左道結交。可這洪荒大地,截教弟子遍布四海八荒,從東海龍宮到梅山精怪,哪處沒有他們的人?”他用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圈,“西岐要伐商,需得天下助力。若能拉攏幾個截教高人相助,何愁紂王不滅?”
姜子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修道四十年,雖未成仙,卻也看透了闡截兩教的嫌隙。申公豹這話看似在爲西岐謀劃,實則是在挑唆他與師門的關系——截教與闡教早已勢同水火,怎可能真心相助?
“師弟說笑了。”姜子牙放下酒杯,聲音冷了幾分,“截教與我闡教道不同,理念相悖,如何能共事?何況伐商是順天應人之舉,自有天道相助,不必假手他人。”
申公豹卻像沒聽出他的冷淡,又道:“師兄此言差矣。想那趙公明有定海珠,三霄娘娘有九曲黃河陣,若能得他們相助,朝歌彈指可破。我與他們素有交情,若師兄需要,我這就去爲你牽線搭橋,保管他們……”
“不必了。”姜子牙猛地站起身,青布包袱被他緊緊攥在手中,“道不同,不相爲謀。申師弟好自爲之,莫要行差踏錯,壞了昆侖的名聲。”說罷,他轉身便走,木門在身後“吱呀”作響,將申公豹的笑聲與酒氣都關在了裏面。
待姜子牙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申公豹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冷。他端起姜子牙未動的那杯酒,一飲而盡,酒液順着嘴角流下,滴在豹皮襖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姜子牙啊姜子牙,你當真是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他喃喃自語,指尖在桌上輕輕敲擊,“你以爲這封神大業,真能由你說了算?真能按你那套‘天道正統’走下去?”
窗外的山風忽然變得狂暴,卷着雪粒砸在窗紙上,發出“噼啪”的聲響。申公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身影一晃便化作一道青煙,從門縫中鑽了出去,直奔朝歌方向而去。他要去尋一個人,一個被仇恨裹挾、被戾氣纏身的人——那人住在朝歌城南的廢棄廟宇裏,據說曾是截教通天教主座下的弟子,卻因觸犯門規被逐出師門,心中對闡教與截教都積着怨毒。
“闡教要正統,截教要臉面,”申公豹的聲音在風中飄散,“我便給你們找個由頭,讓你們鬥個你死我活。”
此時的朝歌城,正被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籠罩。摘星樓上的血字愈發鮮豔,宮人夜裏總能聽見殿宇深處傳來女子的哭聲;紂王的脾氣變得愈發暴躁,昨日因一個舞姬斟酒慢了,竟親手將她推入了蠆盆;丞相比幹在家中設壇禱告,卻見香爐裏的香灰凝聚成骷髏形狀,嚇得他連夜請了道士來驅邪。這一切,都被潛入城中的申公豹看在眼裏,他站在城南那座爬滿枯藤的廟宇外,聽着裏面傳來的磨牙聲,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而千裏之外的西岐,卻是另一番景象。鳳鳴岐山的祥瑞已持續了三日,七彩霞光如綢緞般纏繞在城牆之上,田埂裏的麥苗一夜之間長高了半尺,護城河的水變得清澈見底,能看見水底遊動的金色鯉魚。周文王站在觀星台上,望着紫微星旁漸漸沉穩的星光,捋着銀須笑道:“姜子牙要來了。”
散宜生捧着剛占卜出的龜甲上前,甲片上的裂紋形成一個“興”字:“主公,卦象顯示,姜先生下山後,我西岐將有貴人相助,只是……”他指着龜甲邊緣一道細微的黑線,“這劫數的痕跡,似乎更重了。”
周文王望着那道黑線,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該來的總會來。周室要取代殷商,本就不是坦途。”他轉身望向城中的太廟方向,那裏的土地下,接引道人埋下的金蓮蓮子已生根發芽,正透過泥土,悄悄汲取着西岐的王氣。
沒有人知道,這場看似平靜的暗流之下,早已是驚濤駭浪。申公豹在朝歌點燃的仇恨之火,闡截兩教積累的千年怨懟,西岐與朝歌的天命之爭,還有西方教暗藏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姜子牙下山的那一刻,開始悄然匯聚。
昆侖山的雪還在下,朝歌的風越來越冷,西岐的霞光越來越亮。一場席卷三界的浩劫,已在無人察覺的角落,緩緩拉開了序幕。而那些即將被卷入其中的仙、人、妖,此刻或在修行,或在爭權,或在沉睡,渾然不知自己的命運,早已被寫進了那卷尚未展開的封神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