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書瑤上的補習班,在凌雲大廈。
車在路邊停下,瑤瑤下了車,和他們揮手再見,往大廈入口走去。
“瑤瑤!”葉詩蔓下車,往前走了兩步。
胡書瑤回頭:“怎麼啦?”
“中午你爸來接你放學。”
“好噠!”胡書瑤開心了,又朝坐在車裏的胡耀祖大力揮揮手,雀躍着離開。
葉詩蔓注視着女兒遠去的身影,想起她剛出生的樣子,小小的一團,紫紅色的皮膚,皺巴巴的臉像個小猴。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不出幾天,小臉長開了,白白胖胖的臉蛋,細嫩光滑得她都不敢觸摸,生怕手上的指甲把她的小臉蛋刮到了。
葉詩蔓是自己喂養的,忍過脹乳之痛,得過乳腺炎,乳汁在裏面都餿了,最後不得不開個切口把乳汁引流出來。
有一段時間,小瑤瑤日夜顛倒,白天睡覺晚上要抱着不停地走動,不走動就哭。
一直哭的那種。
葉詩蔓有耐心,她就抱着一直走動到天亮。
自從有了瑤瑤,尤其是知道胡耀祖出軌後,葉詩蔓的生活重心全部都圍繞着她一個人轉。
當年的小不點,已經長成了小姑娘。
只是這個小姑娘,已經不再需要圍着她轉的媽媽,她需要能讓她感到自豪的媽媽,而不是讓她恥於說出口的家庭婦女。
小姑娘今天心情不錯,腳步輕快,長馬尾一路上甩來甩去。
葉詩蔓唇邊揚起微笑。
“你舍得瑤瑤?”
胡耀祖不知什麼時候也下了車,突然出聲,把葉詩蔓嚇了一跳。
“自然是舍不得。”
果然。
胡耀祖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他就知道葉詩蔓在裝,她哪裏舍得離開女兒。
葉詩蔓看着胡書瑤進了大廈,長馬尾最後甩出一道弧線,她收回了目光。
年輕真好。
葉詩蔓轉身上車:“瑤瑤今天很開心。”
“坐前面吧,前面舒服。”
“不了。”
葉詩蔓拉開後座的門,胡耀祖依她。
他調整着安全帶:“這還不簡單,不就是在外面吃個早餐嗎?以後我天天帶你們出來吃。”
“瑤瑤的開心是來自你,我在不在關系不大。”
胡耀祖嘴角翹上天:“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她媽媽,當然有關系了。”
“沒想到在離婚前能坐一回你的新車。”葉詩蔓笑笑。
胡耀祖臉上的笑容消失:“真要去?”
葉詩蔓點頭:“是的。”
胡耀祖不說話,油門踩到底。
很快,車到民政局門口。
葉詩蔓先下車去排號,胡耀祖停好車趕過來,今天離婚的人少,正好他一到,就輪到他們倆了。
半小時後,兩人從民政局出來,結婚證換成了離婚證。還是紅本本,一樣的喜慶。
葉詩蔓拿着她的離婚證,嘴角揚起弧度,這一次,是真心的笑容。
她抬頭望天,今天的天,真藍啊。
昨天還覺得火辣辣的太陽今天照在身上,竟然覺得好溫暖。心裏面有一種叫做歡喜和自由的東西,正在滋滋滋地往外冒。
終於結束了。
她記得早些年,離婚證是綠色的。現在換成了紅色,說明人們已經認識到,離婚也是一件喜事,代表着一段糟糕或錯誤關系的結束。
既然是不好的,結束了才有新生的機會和可能。
錯誤的婚姻,不論何時止損都不算太晚。
“你那嘴巴還能不能咧得再大點?”胡耀祖黑着臉,一臉的不高興。這葉詩蔓有必要對着一本離婚證笑成那樣嗎?
葉詩蔓收回心神,很有禮貌的對胡耀祖說:“還得麻煩你送我去趟派出所,我把戶口遷走。”
“你遷哪兒去?爸媽還不知道咱們離婚的事。”
胡耀祖並不想讓她遷戶口,他料定葉詩蔓在外面混不下去,很快就得回來。離婚這事兒,他沒打算讓雙方父母知道。
無非就是女人鬧一場脾氣,但要是雙方父母知道了,這就不是鬧脾氣的事了,到時候沒那麼容易收場。
天地良心,他真是爲葉詩蔓操碎了心。她的退路、她的面子,他都替她考慮到了。
“我先遷到流動人口去。”葉詩蔓沖他嫣然一笑。離婚了,這個人和她沒關系了,這張臉看着就順眼多了,她的笑容中也就有了幾分生動。
胡耀祖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他鬼使神差地聽從她的指揮,發動了車子。
戶口遷出後,葉詩蔓把戶口本還給胡耀祖。她的戶口現在是一張紙,在這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她又回到了當初她來到這裏時的流動人口狀態。
“這張紙你留着。還有,別忘了中午12點去接瑤瑤放學。”
胡耀祖接過來一看,上面一條條寫着各項費用每個月什麼時候交、怎麼交,有的要綁定手機支付自動扣款,有的要去物業辦公室交費,有的交了費還要去圈存,比如燃氣費。
還有瑤瑤每天的上課時間、放學時間,甚至還寫着家裏的WIFI密碼。
一條條,看得胡耀祖頭大。
“這些費用,能用手機綁定的,你綁一下。我這邊已經解綁了。”
“你就這麼急着解綁?生怕扣你的錢?”胡耀祖譏笑着。
葉詩蔓也笑:“對呀,我怕扣我的錢。你知道的,我一直沒有錢。我現在唯一的一筆錢,還是你昨晚分給我的。不然我所有的賬戶餘額加起來也只有四位數,感謝你讓我有了五位數存款。”
“......”胡耀祖無言以對。
“這十幾年的婚姻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胡耀祖立刻笑得眉眼彎彎。就說嘛,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好給葉詩蔓想念?
他長得不差,穿的都是品牌貨,39歲的男人,還像個老男孩。十幾年的婚姻,沒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他站在陽光下這麼呲牙一笑,確實很有吸睛的資本,有幾分當初站在江大女生宿舍樓下的模樣。
“這段婚姻讓我深刻地認識到,在家庭關系中,付出,是最無用的東西。有錢才有尊嚴,沒有錢,即使付出得再多,親人也好,家人也罷,誰也不會把我放在眼裏,更不會放在心上。”
“誰沒把你放在眼裏了......”
胡耀祖本能地要爲自己辯解,對上葉詩蔓洞悉一切的眼神和淺淺的微笑,他默默住口。
“再見了,前夫哥。”葉詩蔓從後備箱拿出自己的箱子。
“你去哪兒?我送你。”
“不了。後面的路,我想一個人走。”
“那你爸媽那邊,我要怎麼說啊?他們不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可幫你瞞不了太久。”
“不用瞞。有時候我也挺不懂你這人的,說你重視我吧,我說不出口。說你不重視我吧,你又對我娘家人照顧得周到大方。放心吧,他們不會怪你,只會怪我。”
葉詩蔓拿出手機,當着胡耀祖的面,把電話卡拔了出來:“這個是你的副卡,還給你。”
胡耀祖看着葉詩蔓的手機皺眉,這是一個山寨版的智能手機,幾百塊錢的東西,他記得幾年前屏幕就被瑤瑤摔裂了,她竟然還在用?
“本來我才應該是你和我娘家人之間的橋梁,但結果好像你才是那個橋梁。這件事你想怎麼說、什麼時候說,我都沒意見。”
葉詩蔓收好手機,揮揮手大步離開。
望着葉詩蔓遠去的背影,這是胡耀祖第一次目送她。以前都是他出門,葉詩蔓目送他離開。
他第一次意識到,葉詩蔓是真的要離開他了,她不是在開玩笑。
看她的腳步,是那麼輕快。
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是帶着雀躍的,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他。
胡耀祖忽然有些沮喪。
這些年他被女人捧慣了,他身邊的女人,哪個不是順着他討好着他的?一個個嘴巴塗了蜜似的,床上也放得開,哪像她葉詩蔓,鋸嘴葫蘆一樣,一天憋不出兩句話。
偶爾同房一次,更像是一條被翻弄的鹹魚,硬邦邦的,讓他興致全無。
從昨晚到今天,葉詩蔓倒是話不少,卻沒一句是他想聽的。
出去撞撞牆也好,她一個待在家裏十幾年的家庭婦女,哪知道外面社會的險惡,等她在外面碰得頭破血流,自然就乖乖回來了。
這一刻,胡耀祖有點後悔,昨晚不該給她轉那五萬塊錢。
沒有錢,看她還哪來的底氣離開?